文/白茶心
一边睡觉一边干着高危的活
时光去姐姐家小住，姐姐跟孩子说了些小时候的事情。说到后来，便谈到一件事情。
姐姐说：“时光，还记得我们那时候割稻子吗？割好后，要把稻谷打下来，我们用一个柴油机来转动滚轮，这样就不用自己辛苦用脚踩了。你那时候太逗了，我永远记得你拿着一捆稻子，站在滚轮前，闭着眼睛打稻子。哈哈，还会翻转来让每一边的稻子都脱粒干净。哈哈，我真的觉得你是神人。”
时光已经忘了，姐姐一说，感觉有那么点印象。那时候的她，总是迷糊着的，永远都不清醒。其实睡着脱粒十分危险，轻的话稻草卷入滚轮，机器停下来，要重新启动。重的话，会把手臂卷入滚轮中，手指或手臂被滚轮轧伤，甚至残废。
时光摸了摸自己完好的双手，不由得忍不住流下泪来。姐姐也笑的掉泪了。但是时光的泪水却很酸涩。
饭后，时光正习惯性地打算去洗碗，姐姐忙说：“别别别，我来。你每次洗碗后，碗都滑不溜秋的。还是我自己来吧。”
时光走到阳台上，看着热热的太阳，仿佛又回到那时候某个热热的夏天，那样子的自己和那样子的生活中去了。
“变死相了”的时光
时光的小时候是她不愿意去回忆的。那时候因为父亲的生意出了问题，一家子避难到了乡下，靠着种地为生。时光记得的是永远明晃晃的太阳，热辣辣地晒着，手臂是通红的，脸颊是黑红的，掉下的汗滴子是咸涩粘腻的。
地里的事情很多，一年种两季水稻。先要撒种育秧苗，接着要插秧。种好了要浇水灌溉，要拔草，要撒肥料，要打农药。田埂上要种上豆苗。秋收后，要晒谷子。要种油菜，春天要割油菜，榨油。
家里也还有许多的杂事。每天烧火做饭，饭后要洗碗。家里还养了些鸡鸭鹅，早上要喂，喂好了后要放出去吃虫子，晚上要赶回棚子里。还养了几只猪，卖的时候很开心，会有很多钱。但是平常要准备猪草。天天要去池塘里或水渠边拔上许多，每天剁了煮成猪食，每日三餐喂猪。鸡鸭鹅猪，这些养的家禽，要经常清理它们的粪便。
这些事情似乎都是时光、姐姐时间和妹妹时候一起干的。但姐姐后来工作了，很少在家。妹妹年纪小，许多事情都是时间在操持着。
父亲永远是一幅醉酒的样子，因为他觉得自己时不我与，怀才不遇。母亲是木讷身体不好的妇人，常常病着，胆小又不说话，几乎没有存在感。
每天一早起来，时光就陷入在各种各样的事情里面。到了晚上，有时候顾不过来，父亲便骂人。
“一家子都死绝了吗？怎么鸡鸭鹅都没有回来？”
“要饿死老子吗？做饭的娼妇呢，躲到哪里去了？”
“说到吃，就爬上墙。只有几个鸡蛋，怎么就都吃光了呢？”
“耳朵聋了吗？那几只猪都哼哼这么久了，也没有人喂一下？”
父亲的不如意扩散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不思进取，又怨天尤人，对子女又极尽贬低和羞辱。不管三个孩子把事情干的多么好，他总是挑出毛病来。如果几个孩子提前把事情干完，也没有一刻得闲。他总是能安排更多的活儿。
“洗几个碗也要半小时，浪费水，一点都不省心。”
“走个路要人扶，不能走快点吗，磨磨蹭蹭活哪里干的完？”
“割完稻子不会想下怎么把谷子晒了？都是猪脑子。”
“地都没人看到脏了吗？什么是都要我说，你们是废人哪？”……
据邻居和亲戚们说，时光小时候是手脚勤快麻利的孩子。可是后来，时光却成了大家眼里的“懒蠢人”，用父亲的话来说，是“变死相了”。
叫她干嘛她就干嘛，也没有多想一想。眼神开始木木呆呆的，灵动全不见了。走路也不是一阵风似的了，变成了“先生走”，走得慢吞吞的，一点生机也没有。
时光很多次挨骂，比如洗碗。她每次都洗不干净。父亲吃饭很慢，大家都吃完了，他慢吞吞喝酒，时光等啊等啊，等到九、十点，他才吃完。他吃完后，饭菜早就冷了，碟子上有了一层层油腻。
时光把碗筷收一收，端到厨房。这个时候，厨房的水也差不多冷了。她便打了井水，把碗筷浸入水中，一下一下地把筷子搓一搓，用丝瓜络把碗盘转一圈，然后用另一盆冷水冲洗一下，就收入碗柜。有时候不小心，还会把碗或盘子打碎几只。
至于洗的怎么样，其实她在洗的时候，都是半睁着眼的，一幅神游天外的样子。做的只是把这几个程序重复一遍。碗筷总是油腻，有时候有没有洗掉的饭粒，或几片小菜叶。
时光总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跟自己无关，只是在做这件事情，按照以前的程序每天重复而已。因此，时光经常被父亲骂，骂她粗心，骂她干活不用心，骂她很蠢，骂她很笨。
然而，骂归骂，骂了多年时光也是这样子，没有任何的转变。父亲常常说，这个孩子，长大后是没有出息的，是歪了的树木。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后来时光上了个民办学校，学了个不知所云的专业，也不知道怎么混到这个文凭的。她自己有时候回想大学的生活，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一片寡淡和空白。
毕业后，恋爱了，又失恋了。时光的天塌了。恋爱的时候，他是自己的天，自己的地，自己是他的心肝宝贝儿。
分手后，她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她想挽回，却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时光痛苦得不能自已。在昏睡了几天后，她醒了。忽然看到窗外的骄阳，似乎有种熟悉的东西又回来了。
2012年，传说中的世界末日要来。朋友问时光，如果那天真的是世界末日，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朋友说完后，说了许多自己的梦想。
时光说：“就现在这样的生活吧。我心里每天都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我觉得很好。”是的，自从失恋后，时光又回到从前了。心里一片平静，没有高兴，不知道大笑是什么样的，不明白悲伤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喜悦会带来什么。她不能理解有人看电影会哭泣，有人看喜剧笑的前俯后仰，有人看到可怜的人会心生来怜惜。
时光认为一天天就是重复，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时间就是这样静止，安宁，平安。有时候看到类似“岁月静好”的句子，她会认为自己就是这样了，已经过得非常好了。
时光的工作也不好不坏，任务一样一样完成着，至于要做成什么样呢，按照以往的做法做就是了。没有目标，每天能做多少算多少。领导批评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过去了就过去了。因此也没有晋升的机会。
有一天看到“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时光觉得说的就是自己这样的人吧。有时候时光也会想，为什么自己做工作是这样的，她以为，自己就是这样子的性格。就是这样不争不抢，平和做事的普通员工。
从洗好碗开始的觉悟
想到这里，时光忽然有点不知所措了。但姐姐说的这个打稻子的事情，却让她十分的不适。回想起来，自己做事情，不管是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上的，都是在混着日子。这混着的背后，感觉是深深的麻木。
再仔细一想，心中一惊。自己从来没有想真正把某件事情做好的心，所有的事情都是基于必须去做而做的。只是做，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其中的作用，以及自己在其中可以享受的乐趣。
自己一直用麻木来逃避一切，逃避被父亲控制以及羞辱的无休止的痛苦，把自己的内心和感受全部隔离。这种麻木一直延续到自己的方方面面，延续到现在。所以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与所有的东西隔离。
想到这里，不由得悲从中来，又一次泪流满面。晚上的时候，时光跟姐姐说，我去洗碗吧。
她想，要洗干净，一定要有热水，因此先烧了热水。碗筷放进热热的水里，油星浮起来。她笑了，热水就是好。手伸进热水中，有种暖暖的感觉，捞出盘子，用上洗洁精，油腻从盘子上滚落，再用洗碗布仔细擦掉上面的剩余污渍。
洗了一盆水，又用另一盆水来清洗，直到每个碗盘的触感变成粗糙的，摸着是干净的。她又烧了一壶水，用烧开的水将碗筷盘子都泡着消毒。
接着她把锅和电饭煲慢慢洗了，用抹布将灶台细细擦了一遍，又用干抹布擦干，再把垃圾倒了。拿着垃圾桶回来的时候，看着厨房从凌乱不堪变成了亮堂光洁，时光微微笑了。
姐姐到厨房来，惊讶道：“哇，这是你洗的最干净的一次碗啊，简直不敢相信。你以前洗完碗我都要自己再来一次的。”
时光笑了，忽然觉得洗碗也不是机械动作了，里面有许多跟以前不一样的东西。以前的麻木是生存之道，现在自己已经不在那个环境下了。那就从洗碗开始吧，学习感受并活出鲜活的生命吧，时光给了自己一个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