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并不太喜欢“朴”这个字眼,总觉得它就像奶奶的大襟长褂,灰扑扑的乏善可陈。后来才发现,最迷恋的是那种朴质,如那衣上的味道,熟悉的气息里带着醇厚的质感,让人安心踏实。
幼年时总要拽着奶奶的衣服,捏着衣襟上的那粒盘扣放在鼻端,闻着它睡觉。衣服纯是奶奶手工制作,盘扣也是亲手编织,灰色的棉质绳线绕在一起,形状规则如同钻石,据说叫做释迦结。对小时候的我来讲,婆娑着那种略粗糙的缎面入睡,最是安暖欣喜。
慢慢长大了才发现,任何布料都不像它那样。蚕丝被的质地太滑,法兰绒太软,亚麻太硬,竹纤维微凉,羊毛里也闻不出熟悉的味,更遑论其他莫代尔、氨纶之类。我也找到过纯棉的布料,但是质地却完全不似从前。
这才惊觉,那种朴,是心灵根部的一处田园。那粒盘扣,有岁月深处的踏实,它的质感,是时光遗留的记忆,而那安心,源于充盈的爱与心底的无忧无虑。
在字典中,“朴”是指没有进行细加工的木料,喻不加修饰。布料给人的感觉差异,也就在于此吧。不加修饰,却在有心人密密缝制的针脚缝隙里,多了一份情怀和别致。
《老子》中有言“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人的欲望愈少,愈能倾听到真实的心声,找到真实的自我,这是朴的本意。
这让我想起萧红写《呼兰河传》,里面提到祖父的园子。她写道:“黄瓜愿意开一朵花,就开一朵花,愿意结一个瓜,就结一个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
这份自由自在、浑然天成的背景,是质朴的,是无华的。她遇人不淑,命途多舛,而《呼兰河传》里的很多文字不乏明媚与善意,这份底色源于淳朴的童年,是这份朴素的记忆慰藉了她苍凉的一生。
自古文人多爱纵横阡陌,小园香径,许是那般自然无雕饰的景致,有着一份抱朴而远离物欲的本真能力。还记得徐志摩在给胡适的信中写,追求一种“草香人远,一流冷涧”的超脱生活。
即便在多年后,他和小曼爱情决裂,一个在高空随航班轰然坠毁,一个长眠在苏州东山不起眼的一隅。陌上碧草,茅舍炊烟,待至花开缓缓,离人不归,而那份返璞归真的情愫却影响了一代代人。
恍然看到顾城也坐在门前,“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亲自然是一种朴,更是一种博爱。
就如周国平所说:在灯红酒绿的都市里,觅得一粒柳芽,一朵野花,一刻清静,人会由衷地快乐。在杳无人烟的荒野上,发现一星灯火,一缕炊烟,一点人迹,人也会由衷地快乐。
朴是纯净的心灵,是嘈杂里的一处安谧。
朴是空山晚秋,林间小路,静谧里的一滴空灵的雨。朴是远离喧嚣,独守一隅的自在,是瓦尔登湖上的一弯细纹。朴是自然笃定,是浑厚大气,是摩西奶奶笔下的一片树叶。
简朴是生活的精髓,静朴是自然的曲调,质朴是灵魂的温度,淳朴是人心的本色。
只要你把心安顿下,缓缓铺平,在鸟语花香间就能闻到一番朴的淡香,就像童年里自由自在甜睡的味道。那是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安心面对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