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年纪大了
看见世上的事愈来愈多
从非洲传染病、伊拉克、乌克兰、加萨走廊,还有高雄和新店
我觉得人真的很可怜,一直抗争奋斗
但到最后还是会被某一种力量给摧毁
这音乐在我听来,像是安魂曲、挽歌
——林怀民
知道云门舞集是从他的下属计划开始的。一年十个名额,资助台湾的青年行走在路上,无所目的,只是走走看看,这个项目有个浪漫的名字——流浪者计划。让人想起波西米亚的旅人,衣衫褴褛,且歌且行。顺藤摸瓜的寻到了云门舞集、林怀民。读了他年轻时候的传记,那个漂泊在外的年轻人,归国前去欧洲旅行,大串联加上嬉皮士的年代,和一群陌生年轻人搭沿路的汽车前往未知的远方,晃晃悠悠走过整个欧洲。才明白这流浪者计划对他本来来说的意义所在。
在台湾的时候,我对自己说至少去看一场演出吧,不为其他,只为了林怀民还有那美的如诗画一般的舞团名称。更何况它作为亚洲第一个现代舞团又确实是满载功勋,即使台湾已经不再联合国保留席位,可他和他的舞团仍然让人忍不住破例,由教科文组织邀请站在了国际舞蹈节的舞台上。那张已经留下风霜的脸庞,与年轻时已经截然不同。一张平凡的脸,却让人越看越有韵味,大概是习舞之人的气质蕴涵,很经典的照片形象,大概是他在美国跳舞时候,眼睛看向一方,轮廓方正。那时的他还那么年轻,心思执拗,一路跳脱家族的期许,弃政从文,笔走龙蛇。却始终放不下那一双红舞鞋。后来远渡重洋,去美国读书,就那么毅然决然的放下了已经获得的肯定,二十多岁的人从零开始学习舞蹈。大概真的有人天生受上天怜悯、身负使命目标明确,又幸得天生慧骨未被岁月掩埋。
后来世事动荡,台湾丢失了联合国席位,成群结队“垮掉的一代”在世界上到处游荡。
他从海外归来,创立云门。
单去看云门的每一场舞蹈名称,就足够让人陶醉。《水月》《松烟》《狂草》《稻禾》,任何一个单独拉出来都似乎能幻化成一副绝世的中国文人画,天青色的天空,疏墨为山,点绛做梅,三四点青天外,两三点雨山前。砍下肥腻粗壮的古松树枝,拿炭火不断的烘烤,取其凝结在炉壁上的烟灰,是为松烟,卫夫人《笔阵图》有云:“其墨取庐山主松烟,代群之鹿胶,十年以上强如石者为之。”云门舞者的日常训练不仅仅是舞蹈,还要额外练习书法,一群灵动的舞者被要求安静的站在桌前一练就是几个小时,还请了武术师傅来,教授太极功夫和内家拳。不知道的大概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是一个芭蕾舞团,还以为只是某个与世隔绝横亘在山间的古刹。舞者莫名其妙沉下心练了很久的书法,突然有一天被拉出去要求每个人用身体把字跳出来,后来变有了《松烟》。
跳《狂草》的时候,背景就是一块幕布般大小的白色宣纸。工作人员将墨汁倒下去,任凭它随意的流淌,每一副都是浑然天成,让人忍不住赞叹,万物有灵。
他似乎执意要把东方的灵魂注入到芭蕾舞蹈里面,上下五千年,从紫禁城那天圆地方平铺出来的庄严,到魏晋竹林七贤醉卧竹林的风骨。一点点揉碎了,内敛进芭蕾舞中,虽不显山不露水却柔和了正常舞蹈。
在台湾的日子,正恰逢云门舞集的新作,《白水微尘》的巡演。白水的灵感来自于立雾溪,我并未亲眼见过那条河流,据说是在台东的花莲,因切割出一千多米的太鲁阁大峡谷而闻名,舞者穿着白色的衣裙,轻灵如河面上蒸腾的水雾。跳跃,翻转,奔腾,譬如繁星,火苗以及希望。而最感慨的确实后半部分的微尘,音乐沉重而缓慢的进行,衣衫褴褛煤灰色的人们,如同蝼蚁一般被时代碾压而过,如恶鬼祈祷地狱之门缝隙中流露出来的一点点天光,那一张张分辨不清,但是却张大着渴望的嘴的脸庞。截然不同的反差,让人突然怀念起之前蜻蜓点水的白水。
新作还带出了另外一个人,中国大陆的一位服装设计师——马可。以国母的服装设计师而出名,拥有一个年轻的服装品牌——无用·回家,一件衣服的出品从老婆婆织布开始,从你预订下某件衣服开始,要经历漫长的2,3个月的等待,想象它在珠海一个古色古香的院子里从丝,一点点成为布匹,然后被赋予色彩,赋予形状。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个浪漫的故事。
如同我写的标题一样,如同林怀民放弃大好的整治前程投身舞蹈一样,如同马可放着速食时代而坚守着古法一样,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是以情怀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