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蜜电话打来的时候我还窝在沙发里看电影,长时间戴耳机让我听力下退,她说:“那个谁,他有女朋友了。”我说“你大点声,我听不见”,她吼了一嗓子,“陈舟,他有女朋友了!”我有点懵,陈舟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没有人提起了。
我说:“我在看一部电影,《两小无猜》,最后男女主角死在混凝土里了,真惨。”比我和陈舟惨多了。
陈舟和我认识那年我五岁,妈妈认为上学早的孩子聪明,便把我从幼儿园的彩虹桌子拎到了一年级。我拖着小板凳的一条腿站在一年级的教室里,老师指指最后一排的位置,我就乖巧地把板凳放到最后一排桌子旁边。老师敲敲桌子:“陈舟,别睡了,她叫白桦,以后是你的同桌。”
其实我当时是有点害怕的,整个教室都是比我高许多的大孩子,老师说话我才注意到桌子上的男孩。男孩缓悠悠地抬头,脸颊被袖扣硌了一条坑。我哈哈笑起来,惹得其他孩子也回头看,陈舟有点不满意,微微皱眉,我连忙讨好地把口袋里的巧克力递过去,“我叫白桦,小白的白。”后来他总笑我,五岁的时候我就那么怂了。
陈舟家和我家住得很近,隔了大院的一道门。放学回家我在前面走,他就跟在后面,我挡住他的路,“陈舟,你干嘛跟我一起回家?”陈舟拽着书包好笑:“我说小白,我都在你家大院外住了七年了,你都不知道?”我想了想我怎么会知道,我才出生了五年。
知道我和陈舟住得很近之后,我就常常见到他了,他和同院的小男孩挖泥巴,我就和闺蜜往泥巴里加花瓣,他打篮球,我就坐在旁边看小人书。妈妈知道我和他是同桌,就在叫我回家吃饭的时候顺便把他一块叫上。陈舟吃过妈妈做的丸子汤和西红柿炒蛋之后,打篮球的时候越来越多,结束的时间越来越晚,直到几乎每天都在我家蹭晚饭。
他的爸爸妈妈都是镇上的民警,很少时间在家,他就每天放学在大院里游荡。有时候他爸妈晚上巡岗,他就住在我家,跟我一起趴在桌子上抄大字,一整个田字本都抄上“一”和“人”。我小时候是个挺无聊的小孩,每天上课放学吃饭,晚上抄完大字就窝在床上看书。看的书是妈妈订阅的情感类,整本书都是情情爱爱。我那时候看不懂,只是把我和陈舟代入到每一个故事里。陈舟就趴在桌子上拼图,或是用象棋垒金字塔。
长大之后看到文章里写青梅竹马,心里一酸,这两个美好的词,不知道是谁创造出的。我竟想起我和陈舟小时候的那些夜晚,他的鼻子上冒出小小的汗滴。
我和陈舟的同桌时光持续到小学四年级,二年级时候老师试图把我们分开,又因为我的大哭和陈舟怒瞪放弃了。陈舟比一般小孩老成,不爱说话,校服领子永远一丝不苟。他生气的时候不会哭,只会狠狠地瞪着,后来发生很多事陈舟也只是瞪着我,直到我落荒而逃。
陈舟很喜欢跟我比谁抄书抄得快,我抄得快了他就哑着嗓子喊“赶小白了,赶小白了”,我每每抄书都会破功,笑着斥责“陈舟,我又不是小白猪,赶我干嘛”。陈舟轻易不会开玩笑,但这个玩笑屡试不爽。他抄得快了就托着脸看我,眼睛很亮,像窗外的太阳。
四年级的时候陈舟开始逗班上的小女生,彼时我们还是同桌,前座是一个扎马尾的漂亮女孩。陈舟写完课间作业或者做操回到教室就会逗她,拽女孩的马尾辫,用镶着小块橡皮的铅笔一端戳女孩的后背。女孩被他弄哭很多次,他也很少跟我比赛抄书了。
他再拽女孩头发的时候,我用塑料尺子打在他的手背上,“陈舟,别的没学好,怎么开始欺负小姑娘了?”陈舟又开始装严肃,“小白,你看我就不欺负你,因为你不是女生啊。”
陈舟伸过手揉乱我的短发。我确实不像个女生,头发那么短,写字也不好看。
我摸着头发瞎想,陈舟就又把我刚弄好的头发揉的一团糟,“小白啊,女生那么麻烦,不像女生多好。”
我一周没有理陈舟,坐在课桌的一角,看到他打球就远远躲开,不让妈妈叫他回家吃饭,把象棋盒子和拼图都收起来。闺蜜偷偷跟我说,陈舟让她问我,我为什么不理他了。我摘下帽子问她:“我的头发长长没有,像不像女生了?”她大笑,“我早就想说你了,这个帽子真丑。”
后来才知道,那次冷战大概源于一个男孩想要引起女孩的注意,却引起的是女孩的嫉妒和自卑。我和陈舟很快就和好了,我终究没能不理陈舟超过一星期,推一颗巧克力给课桌那边的陈舟。陈舟又笑:“小白你这么怂,以后肯定会被欺负的。”
然后把巧克力塞到嘴里又说,“看在阿姨做的饭和这些年吃过的巧克力份上,我是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五年级的时候,我和陈舟到了远一点的地方上学,还是同一个班级。开学时老师让我们站在教室门外点人数,老师很温婉,叫到我的名字微微笑着:“多漂亮的小姑娘。”然后又看陈舟,“小伙子也很帅呀。”其他同学都起哄,把“咦”拖得长长的。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和陈舟的感情,也第一次认真看待我和陈舟过于亲密的相处模式。
丁城出现在初二那年,我第一次没有和陈舟一个班级。刚开学的座位是随便坐的,开学一周老师排座位,我收拾东西去丁城的座位,他把书放到我的桌子上。他歪着头笑,“好巧呀,我叫丁城。”我红了脸,微微点头。
丁城是清隽好看的男孩,说话温和,成绩出色,讲数学题的时候头扬起45度。陈舟来找我的时候丁城正给我讲题,我托着半边脸看丁城的侧颜。陈舟把我从座位上拽出来,拧着眉毛瞪我,我笑着看他,“陈舟,没事我可回去听题了?”陈舟没好气地说:“你的口水都流到下巴了。”“丁城那样的,算是好看吗?”
我又忍不住破功,看着一脸严肃的陈舟,其实陈舟也很好看,眼睛很亮,像天上的太阳。“陈舟,谁都没有你好看,行了吧,你是最好看的花姑娘。”
陈舟成绩很烂,在我帮他复习数学第三百天的时候,我用手折了一支塑料铅笔。
“陈舟,还有三十天,你还想去重点高中吗?”
陈舟还是瞪我,眼睛里却全是笑意,“谁说我要去重点高中了?”
我有点心虚,我想他去重点高中,这样我们就能一个学校了。
中考陈舟果然一团糟,离重点高中的分数线差了一百分。暑假陈舟趴在我的小桌子上玩拼图,很随意地说,“也不多,不就一百分嘛。”
我把陈舟刚拼好的城堡摧毁得四分八裂,举起书挡住脸。陈舟有点委屈,又突然大笑,“小白,开学见。”
我在军训的队列里见到了陈舟,黑成煤的两人突然看着对方大笑,我把刚抢到的酸梅汤递给他,“你好,我叫白桦,你可以叫我小白。”
高中的生活像一锅开水,每时每刻都在学习里沸腾。我和陈舟不在一个楼层,本省高考难度的压力让我们只能埋头学习。我和陈舟一周见两次,一次周三的体育课,一次回家。有时候我会给陈舟送学习资料,这样每周又增加一次。
第二次送资料的时候我见到了丁城,他长高了许多,越发清瘦英俊,靠在教室外的栏杆上解一道数学题。我凑过去看他的思路,完全忘记了和陈舟约好的见面时间。陈舟又把我拽了过去,靠着楼梯的墙壁瞪我。我讨好地递一块巧克力,“这都是偶然,我是来找你的。”
和丁城相遇的插曲持续了很久,陈舟的数次怒瞪也不能否认丁城在数学解题上给我的帮助。
高三学校大改革,将全年级分成了重点班和普通班,我和丁城在重点班再次相遇。陈舟留在二楼的普通班,而在我把吃饭都转移到班级之后,我和陈舟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有时候做着试卷,会奇怪地想我和丁城的缘分,更奇怪的是,那个时候,从没想过我和陈舟将近十年的相识更是缘分。
2012年,在无数梦想起航和破碎的考试结束铃声中,我们结束了三年的黑暗日子。毕业聚会那天,丁城拉我去了教学楼顶层,我才发现,顶层有一长面布满字迹的表白墙。丁城指着给我看,写着上下的两句“白桦,我喜欢你”,上面一句字迹歪扭,我一眼就看出是陈舟的笔迹,下面一句则清隽有力。我问丁城,“下面一句,不会是你写的吧?”
丁城喝了酒,脸色微醺,摇晃地站着,“下面一句,也是陈舟写的。”我愣了愣,他又接着说,“高三开始的时候,我想写来着,发现了第一句,我就想再等一段时间吧,高考前一天,我又想写来着,又看到了第二句。”“其实,陈舟的字,早就很好看了。”
我没有戳破对陈舟心迹的已知,带着期盼和遗忘去了太原的大学,而陈舟去了祖国的大西北,开始结识美丽的维吾尔姑娘,当然,后面的,是我自己的想象。
我开始努力规划自己的生活,有了新的互称知己的朋友,我和陈舟很少通话,偶尔一次视频,除了互相嘲笑就是他看着我哭。看到眉眼越发英俊的陈舟,我竟突然泪流满面。
大二那年太原地震,震级很小,却也晃动了墙。陈舟给我打电话,语气焦急。“小白,你在哪呢,太原地震了。”
我说我知道啊,墙还在晃呢,等我画完这幅画我就跑。
陈舟突然就生气了,隔着大半个中国声音大得震痛了耳膜,“小白,你个傻子,快跑呀。”
“等着,我飞过去救你。”
我好笑地看着陈舟匆匆挂掉的电话,震级不到四级,甚至桌子上摆的静物都没有移动一丝一毫。
太原的冬天很冷,我裹着棉衣从教室跑回宿舍,路灯把一小片夜空映成橘红色。陈舟给我打电话,抖着声音说小白你在哪儿呢,我在你宿舍楼下,你是某某号楼吧。
我挂掉电话就大跑回去,远远看到一个黑色清瘦的身影来回踱步。我笑着叫他,“陈舟你咋来了,度假吗?”
陈舟搓着手瞪我,“我来看你有没有被埋在钢筋里。”我哇地哭出声,太原很冷是真的,他说飞过来救我也是真的。
我把陈舟安置到男同学的宿舍,答应第二天带他好吃好喝再送他上飞机。后来被委托地男同学哭丧着脸跟我说,陈舟问了他一个晚上他是不是白桦的男朋友。
我和陈舟又开始了很少联系的生活,他长出胡子我也开始学会如何挑选一只适合的口红。
大三下半学期的某一天,我接到陈舟的电话,语气急促不清,过了一会,另一个声音响起,“你是白桦吧,我是陈舟的舍友,他喝醉了,又叫你的名字呢。”
我说你把电话给陈舟。他停了一秒说陈舟睡着了。
其实我没有告诉陈舟,我已经和丁城在一起了,丁城来太原实习,站在我的宿舍楼下温柔地说着情话,身姿挺拔,像那年的陈舟。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和丁城在相恋一周后闪电分手,而我在短短一周内接到了不下十次陈舟含混不清的电话。我猜他知道,但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和丁城就分手了。丁城细心温柔,希望我的每时每刻都向他报备,习惯了陈舟的严肃幼稚之后,我再也接纳不了这样一个男友。
我大学毕业,听从妈妈的期盼回到家乡省城,学着画一张细密的设计图,下班后喝一杯低糖奶茶再蹬自行车回租住的公寓。我开始穿五厘米以上的高跟鞋,学会几套简单的防狼术,写浅浅淡淡的文字,还订阅小时候的那本情感杂志。
陈舟好像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过年回家见到也不过点头微笑,我感觉到他在背后看我,所以我会在走出去更久之后再回头看他。
有次和闺蜜散步,聊起小时候丑丑的帽子和用坏的自动铅笔。她突然问我,要是陈舟还喜欢你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我说要是再遇到一个像陈舟这样的男子,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抓牢的。
她说那陈舟呢。
陈舟啊,我很喜欢他,镌刻在生命里的喜欢,但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们错过了,有二十年了吧。久到想不起来对方是什么样子了,想起的都是那些夜晚,陈舟认真地拼图或叠金字塔,他的鼻尖冒出小小的汗珠。
后来,陈舟给我看了他女朋友的照片,很清秀干净的女生,跟陈舟靠在一起,默契得像是青梅竹马。
我说女朋友真漂亮,祝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