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宁子
父亲节,母亲节,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双亲是陌生的,在他们眼里,除了传统节日,泊来的节日不是节日。每逢送父母礼物,他们会一脸诧异,待明白后会嗔怪,一天就知道乱花钱。
一直以为父母还年轻,不知何时,父亲的背驼了,个子也矮了,母亲的腿脚不利索了,眼睛也混浊了,因为耳背,总会惹出一些让人捧腹的笑话。看到我们笑,他们也会笑,问他们笑啥,老两口不约而同笑着摇头。
三月,父亲镶了几颗门牙,母亲说丑得像个妖怪。一晃几个月过去了,父亲也没找那个牙医补修,每当我们提醒,父亲只是笑笑不接话茬。母亲说父亲很瓜,瓜得么棱么角。一眨眼,他们老了,老得没了脾气,和我们说话变了语气,变得小心翼翼。每每生病硬扛,每每舍不得倒掉剩饭剩菜,面对数落,如同当初做错事的我们。
小时候,总觉得父母偏心,因此,常和父母作对,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快快长大。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父母因为生养我们五姐妹,常常被人耻笑。而我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让父母和乡党们都认为是块顶门杠子的料。初中毕业那年考上卫校,接到通知书,母亲说以后留在家才供上学。那时候因为早恋,一心想着早日挣脱羁绊。那天,第一次没有和母亲争吵,把满腔的怨恨发泄在大门上,用尽力气甩出去,任门栓在身后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一路奔跑到嵋坞岭,坐在土坎上,一次又一次把手中的胡基蛋儿奋力扔向家的方向。
去年碰见和我一同参加考卫校的同学,谈及往事,她说当年学费不贵也好就业,放弃真的太可惜了。一句话触动心弦。原以为,这些年都忘了,都没感觉了,岂不知,痛,一直在心底。和母亲闲聊时,我故意提起此事,母亲长叹了口气说,那时候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供你,也没把你们读书当做一回事,苦日子过怕了,在外风凉话也受够了,当时,妈太糊涂了,一心想着把你留在家……看着两鬓斑白,一脸愧疚的母亲,还有什么理由耿耿于怀?
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为了早点逃离“牢笼”,十七岁那年放弃读书。得知这消息,父亲气的脸色苍白。面对父亲的指责,我把十七年的不满像炸弹一样扔给他。十七年,第一次觉得痛快,觉得解气。不善言辞的父亲被我气的忍无可忍,一把抓住身边的扫帚,狠狠地举了起来,看着停在半空中的扫帚,我眼中喷火与父亲对视,然后转过身一遍又一遍咆哮:打吧,打死了更好!深秋的小院,落叶纷纷,我像个石像一样杵着,没有一滴眼泪,用我的倔强迎接父亲手中的扫帚,一下,两下,三下……扫帚雨点般落在我的后背上,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身子随着扫帚每一次落下起伏,直到扫帚散架。父亲扔了扫帚绝望地蹴在屋檐下,用颤抖的双手取出火柴和香烟,哆嗦着双唇说不出一句话。
在孩子面前,父母永远都是妥协者。三年后,接过母亲手中的二十枚硬币,兴高采烈地上了婚车,一回头,发现靠在门框上偷偷抹泪的母亲。终于如愿以偿,可那一刻,曾经设想了无数次出嫁时欢天喜地的场景,唯独没有父亲母亲。强忍住眼泪与父母挥手告别。车子启动,按照母亲的叮嘱,取出一枚硬币从车窗扔了出去,再回头时,看到父亲母亲冲出浓雾,挥着手臂追着婚车,追着我……
时隔多年,那一幕犹如昨日。
岁月如梭,当年那个倔强的女子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养儿方知父母恩。不知何时,和母亲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也不知何时,当年那个一心想着离开家的女子,多年后却把回娘家当串门子。幸好没有远嫁,每晚散步,脚一拐就能回趟娘家。进门,母亲总是把家里所有好吃的放在我面前。每次回家,母亲都要站在家门口的樱桃树下,目送我直到很远很远。
父亲去年买了把二胡,母亲说人过三十不学艺,老了老了还耍阔。父亲说等我学成了,我拉胡胡你唱戏。一句话迎来母亲一个白眼:老不正经。对乐器一窍不通的父亲,在闲暇之余硬是把哆来咪组合成一曲《东方红》。那晚,父亲在客厅拉着二胡,母亲说那声音象笨刀杀羊,但目光始终没离开过父亲。
不知何时,父母亲变得形影不离,一起散步,一起买菜,一起逛超市。也不知何时,口拙的父亲变得会说话了。初春,父亲喜滋滋地捧着一束干花回家,得知花了几十块,母亲沉着脸说父亲是踢江山的好手。没想到,一向爱发脾气的父亲满脸堆笑,高举着花儿单膝跪地:这是送给你的花!话音还没落地,客厅里笑声一片。母亲害羞地剜了一眼父亲:老么神!
四妹前段时间打电话叮嘱母亲按时吃药,好好活着等她退休。我说再有十五年你女子就退休了。母亲呵呵一笑说,那时候也许她早没了。看着母亲平静地说完那句话,我竟无言以对。时光如梭,不知不觉,陪伴双亲的岁月已经到了倒计时。
四妹说,前十年一心扑在工作上,总以为逢年过节给父母打个电话或者送件礼物就是孝心。其实,不然。以后每年有理由没理由,都要找个理由回家。
晚上和某人一起散步,走到十字路口,他狡黠地问去哪儿,我笑着反问:还能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