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史永波坐在病床前,床头的监护器发出嘀嘀嘀的脉搏搏动的声音,和呼吸机里发出的呼哧呼哧声融合在一起,这如同生命的交响曲一样的声音史永波在手术室曾经听过无数次,可没有任何一次和这一次一样听起来如此刺耳。
胡主任的右手五个手指微微握成半握拳的状态,右腿屈曲,这是右侧肢体偏瘫的典型征象,而对于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来说,他眼下面临的还远远不是身体的残疾,术后复查CT脑组织出现了严重的水肿,那紧闭的眼睛瞳孔已经散大到了边缘。
史永波握着胡主任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戴手套异常的光滑细腻,手指柔软修长,这是一副标准的外科医生的手。当年史永波到胡主任科室轮转学习时,胡主任就是用这双软绵的手握着自己的手,激动地拉着它们向身边的医生展示,“看,这双手就是天然为外科手术而生的,手掌窄,适合小切口的探查,手指细,中指长,非常适合深部打结。”
然而第一次跟着胡主任做手术,那双曾被盛赞的手就无情地出卖了他的主人。史永波第一次手握着冰冷的手术刀柄,努力把手里的这把泛着寒光的柳叶刀戳向患者的肚皮时,不知是手中的刀片太钝,也不知是年老而又消瘦的患者皮肤太过松弛,还是第一次手术内心太过激动,以至于史永波的手术刀在患者的皮肤上划出来一道歪歪扭扭的曲线,这曲线还没有完全割开患者的真皮层。
“你在实习期间都干了些什么?难道没有做过切皮缝皮的练习吗?”
上一秒还对史永波充满期待的胡主任下一秒发起脾气来一点也毫不含糊,史永波很想分辩,和基层医院的实习生不同,史永波所在的医院虽然是个教学医院的手术除了本院医生,还有大量的进修医生和一些硕士研究生,一个本科实习生根本就没有机会进行实刀操作,但是他想了想,还是把这些话吞到了肚里。
手术的间隙,胡主任叫住了史永波,用他那双可以洞穿一切的眼睛盯着他,“说吧,你一分钟可以打多少个单结?”
“70多个吧!”
史永波小声地嗫嚅着。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打结是基本功,每分钟最低100个,不能再少了,抢救患者时需要分秒必争。”
胡主任面无表情递给史永波一根半米多长的缝合丝线,示意史永波在他面前连续打结。
摘了手套以后,史永波的手指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他把黑色的丝线挂在治疗车一边的扶手上,先用左手绷直了丝线的一端,右手把线的另一端压在左手绷直的线上,食指轻轻一勾,一个单结就迅速完成了,而后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右手的中指挑出了线头。
史永波在心里默数着自己打结的个数,一分钟过去了,他轻轻吐了一口气,还好有74个。
胡主任露在口罩以外的脸上已经挂起了一层寒霜。
“这就是你五年大学学到的外科打结?你们老师究竟有没有教过你们怎么打结?”
“你看你的这些结,都是滑结!都是滑结!根本起不到结扎止血的作用,病人早晚会被你害死!”
“回去好好练,一分钟低于100个不许上手术台,出现一个滑结,一周不能跟台!”
手术结束以后,史永波一脸谄媚地向手术室的小姐姐“借了”一轴缝合用的丝线,默不作声地拿回了集体宿舍,一边练习一边仔细回忆着胡主任为他做的示范。
其实胡主任的打结动作和史永波并无多大区别,而这个比他矮上接近半头的外科主任之所以把结打得飞快的最主要原因则是他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地为了下一个即将进行的动作做好了准备,这无形之中为他节约了接近1/3的时间。
领悟到这些,史永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