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纳俗名武松,江湖上没人不知道我的名头,我就是那个名震天下的打虎英雄,梁山泊排名第十四的步军头领,行者武松是也。
不过那是很多前的事了。
在六和寺住了许多年,门前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已记不得是第几回了。
我觉得我已经老了,两眼昏花,步履蹒跚。其实我不太愿意承认这个事实,直到前天去上茅厕,裤子刚提到一半,我突然眼前发黑,摔了个四蹄朝天,现场顿时一片狼藉,我奋力挣扎许久,这才爬将起来,在那个瞬间,我终于意识到,我真的变成了一个老头。
我的英雄岁月一去不返。
回想往事,此生甚是寂寞,一切如烟云过眼。我就想,如今身体每况日下,想来大限将至,我虽然皈依佛门这么多年,但是很多经文还是不会背诵,能不能成佛我心里也没底,等我哪天白眼一翻,两腿一蹬,就此圆寂了,那我的故事岂不是无人知晓了?
梁山泊的弟兄们早已不在人世,也没人给我著书立传,再说就算有人写,那些个鸟人也多半会胡编乱写,故意抹黑我的形象,败坏我的声名。刚好老纳年经时读过几年私熟,这是自己操刀捉笔比较好,我这一生除了哥哥,谁也不信,我只对自己放心。
这一点绝对是经验之谈了,回顾我的一生,所有向我示好的鸟人们,没一个不是想利用我,甚至想要害我性命,如果不是我武艺高强,早被他们玩死了。比如张都监之流,这厮极为可恨,阴险无比,我差点着了他的道,我武松天不怕地不怕,凶神恶煞的歹人我从不放在眼里,但对于笑里藏刀的小人却心有余悸,这种鸟人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仔细一想,想要明面害死我的人着实不少,但是表面装好人,背地里却在利用我的人好像更多,就比如说施恩,那个王八蛋当年用几顿酒饭就将我收买,鼓动我去暴打蒋门神,蒋门神那厮肯定不是好鸟,但是施恩似乎也不是良民,快活林当初是他抢来的,后来又被蒋门神抢去,两个恶霸抢地盘,我却去充当一方的打手,而且没有酬金,还差点丢了性命。我觉得我被玩弄了。
宋大哥是除了哥哥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但他似乎也有嫌疑,但我又一时想不起来是哪里出了问题,但终归能想起来,这个日后再说。
我出家很多年了,但是我不信佛。我认为我是个实用主义者,这一点似乎和鲁智深一样,鲁智深和我很熟,当年在二龙山,我和他经常喝酒,醉过许多回。我和他,还有杨志,我们特别熟,但是我不太喜欢他俩,他们有毛病,这个后面再说。
鲁智深这厮,酒量很好,武功很高,粗犷洒脱,豪爽率真。他有时也很可爱,有一回,我问他,花兄,你信佛吗?花兄大醉,睁着牛眼大声说,信甚!看不见摸不着的玩意,有甚么好信!洒家出家只为逃命,佛祖这直娘贼也不曾保佑过我!喝酒!
此话有理,让我闻之受教。今天,鲁智深已经死去多年,我突然有些想他。鲁智深当年在二龙山曾说,他此生杀人过多,成不了佛。我这一生也杀人无数,想来也成不了佛。
倘若人死有知,鲁智深定然会来找我,他最耐不住寂寞,但他没来,一次也没来。于是,我更不信佛,这泥雕木刻的菩萨让我生不起敬畏之心,当年于此出家,我只不过是厌倦了打打杀杀,想找地方归隐,正好此处合适。
我又想了想,其实说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生活,这不过是一种托辞,一种比较有面子的说法罢了。我当时主要是考虑到自己只剩一只胳膊,已成废人,再要打杀,定然吃亏,还是适时隐退为妙,既可保全威名,又不用担心遭朝廷猜忌加害,一箭双雕。
自从出家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人生没有新故事了,一切都已结束。
我都一生杀了很多人,但我从不后悔。我杀的几乎都是该死之人,没几个无辜的。佛家不许杀生,而我杀戮过多,罪孽深重,自知佛祖必难容我,我应当口念佛经,不断忏悔。
可是我不信佛,于是也不忏悔。人间该死之人何其多也,诸事难平。
如果还有来世,我仍要杀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