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乘着白鹤去了
爷爷去世了,享年88岁。
一辈子辛苦的人,终于可以真正休息了。不用再为儿孙操心,也不用再听从奶奶的号令,可以睡个好觉了。
爷爷走的很安详,头一天早上吃了鸡蛋挂面,下午喝了碗稀饭,晚上等着去县城贺新房的家人回来,睡着了,就安安静静的走了。虽然前年也曾因摔了一跤,导致大腿骨折,而在炕上躺了一年半,但在我知道的最近十几年里,基本算是无灾无病,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爷爷去世的时间是正月二十四日凌晨一点。三个小时前,爷爷后半生最为操心的儿子,我的二爸,和一大家子为他贺新房的家人,才刚刚从县城回来。幸而在爷爷去世的时候,他四个孩子中的三个,都在身边,还有孙子、外孙,以及一个重外孙。四世同堂,寿终正寝,对辛苦一生全为了儿孙的老人来说,这大概就算是传统伦理上所说的福报吧。
爷爷去世的前一天是正月二十三,在我的老家,按照传统,只有过完了这一天,才算是真正过完了年。而这一天,也是他一直放心不下的儿子,我的二爸,乔迁之喜的日子。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爷爷是不是觉得,像我二爸在县城有套楼房这种不可能的事情,都已实现了,他才安心的走的。曹锦清在《黄河边的中国》中写道,在农村,争取家庭优势地位的竞争中的落选者,似乎是由三个原因造成的:一是低能,二是懒惰,三是疾病。这三条中的其中任何一条都足以导致一个农村家庭赤贫甚至破产。很不幸,这三条, 我的二爸一个人,一条不落的全占了。这也是爷爷的后半生,甚至在古稀之年,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高龄,却依然辛苦劳作的根源所在。这里面固然有一个传统农民骨子里的勤劳,但更多时候,都是老人过于的袒护本该早已该自立的孩子。
爷爷本该过更好的日子,也有条件活的更长寿。他有一份在农村人看来堪称不菲的养老金,直到八十五岁前,身体一直健康、硬朗,牙不松、眼不花,一年四季都保持喝凉水的习惯。但“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这大概是所有辛家人的宿命,更是爷爷的宿命。年轻的时候,在解放初期苦寒的青海工作,大饥荒中吃野菜根都熬到62年了,最后还是回来了。老家也苦,但仗着有未分掉的祖传榆树还是槐树,拔了祖屋的客厅卖砖售瓦,还不至于太饿肚子,无非就是农业社的修梯田、打坝堰,给大队烧砖挖土塌方被埋的时候,不知道爷爷有没有后悔,我没问过,现在更不会知道了。31块钱的养老金领了十几年,显然不会够二爸的抓药钱,七十二岁高龄和奶奶开始一手抚养起小孙子,一晃又是十几年,一生辛苦,未曾得息。
爷爷1931年辛未羊年七月生人,二子二女,内外孙七,内外重孙七。而我作为长孙,一直以来,基本未尽一个晚辈该有的义务,更谈不上孝顺。尤其是最近几年,一年也就能回个两三次,每次呆个一时半刻,三五件随礼,七八言片语,只是暂时弥补我的愧疚。最近的一次是年初的正月初六,三更半夜的赶着走了一趟,前后呆住不足半个时辰,不曾想竟是最后一面。我固然不是孝顺的好孙子,但爷爷的长子、我的父亲却一定是孝顺的好儿子,无论为子还是为父,都是尽心尽责而无可挑剔的。但喝醉的时候,父亲也时常自责,爷爷一年半前摔跤骨折后不能一直在身边悉心照顾,如果能,也许爷爷可以至少更长寿两年。爷爷的少子、我的二爸,在除了爷爷、奶奶外的家人眼中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之为好的人,但这么些年一直和老人共同生活,尤其是爷爷骨折后,陪伴最多的就是二爸,期间的苦楚与不易只有各自知道。陪伴或是呵护,物质的给予或是精神的支持,孰亲孰孝,谁又能说的清楚。
现在,爷爷乘着白鹤去了。他下葬的日子定在了农历二月初九,之所以在去世到下葬之间间隔如此之久,这里面涉及一些在农村依然看重的阴阳、风水、习俗,也是家族里的宗亲、本家一起商议的结果。爷爷按村子里取字排辈,是“锡”字辈,年龄虽长,辈分并不算高,生前一辈子也不主事,但后事却是很早就准备好了的。寿材、寿衣都做好了十几年,墓穴打好也有好几年,虽然是父亲一手操办,但爷爷是坦然接受,并在面对死亡这件事上,早已做好了驾鹤西去的准备。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的女儿三岁,我三岁的时候,曾祖父去世。千回百转,薪尽火传,“前识灭时名之为死,后识支起号之为生”。
爷爷一路走好。尚飨!
2018年3月14日—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