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想象一下,你去裁缝店,想定做蓝色的衬衫。当身材尺寸量好之后,裁缝问你衬衫想要哪一种蓝色,他的意思是店里有20种不同的蓝色,于是就拿了目录给你看,目录上只有19块布样,第13号蓝的可惜已经不见了,不过那就是一种介于第12号与第14号之间的蓝色。你确实也最喜欢第12号与第14号的色样,所以你猜,介于中间的蓝色可能正是你要的。
裁缝说:“没问题的。12号跟14号你已经看到了,你只要想象在这两号正中间的颜色就好了,就用一下你的想象力吧!”你遵照了裁缝的指示,开始用力地想,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这么做比想象中的困难——又怎么会容易呢?毕竟你这辈子还不曾看过这种蓝色。
裁缝又给了点协助:“请你想象比12号更绿一点,但是又不到14号那样绿。”突然间你成功了,觉得在心里清楚地看到失落的13号蓝色。“这就是我要的衬衫颜色!”你这么想,并且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到家之后,你又开始怀疑,并问自己:“想象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颜色?这怎么可能呢?”
这个例子出自哲学家休谟,他与洛克及柏克莱同是经验论论者。经验论是一种与唯理性相对的哲学派别。
唯理论:人具有天赋观念
唯理论的代表是差不多同一时期的笛卡尔、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他们主张人具有先天的理念和知识,包括逻辑法则、“我”的概念、同一性原则、数字、善的理念或者上帝的理念。
比如笛卡尔怀疑一切,最终确定“我”是必然存在的,而“我”是一种不完满的事物,却有着一种无限完满的观念,这种观念必然不是从我们之中产生的,只能从上帝那里而来,通过这种逻辑演绎又推导出了上帝的存在。
无论是“我”、“上帝”还是以“上帝”推导出“真实世界的实在性”,这些都不是依靠感官经验观察所得,都是先天存在于我们的观念之中,或者根据这些观念逻辑演绎推导而得。包括后期的斯宾诺莎证明“神即实体”以及莱布尼茨的“单子论”都是采用了这种证明方式。
由此可见唯理论的特点就是认为存在天赋的观念,且我们获得知识的方式依靠逻辑演绎。
额外提一下,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可以算是唯理论的鼻祖,他认为我们的灵魂在出生之前已经知晓所有数学与哲学的真理,只是在出生与获得身体的过程中,将之忘记了。
在《美诺篇》的对话录里,柏拉图描述苏格拉底如何教导没受过教育的奴隶几何学,苏格拉底只是提出问题,让奴隶靠自己获得正确的解答,柏拉图把奴隶学习这个知识的过程形容为“记起某个他曾经知道过的,但后来又忘掉了的东西”。
经验论:人生来是一块白板
与唯理论不同,经验论认为不存在先于经验的“天赋观念”,他们认为“理性所掌握的一切,无一不先在感官之中”。
洛克是英国经验论的奠基者,他把人在出生时的心灵比作一张白板,人们后天经验到什么,就会在心灵中产生怎样的观念和知识。
即使是唯理论者坚持的“上帝”、“数学”、“几何”这样的观念也是需要我们后天经验所获得,如果一个人没有后天的经验观察,不可能获得任何有用的知识,我们不可能形成任何一种不经过经验观察的知识。
休谟指出,尽管金山是我们不曾见过、也不存在的东西,但是我们仍然能够想象出一座金山,此事之所以可能,是因为我们经验过黄金的制品,而且也见过山的缘故;他认为,金山不过是把我们对黄金与山的想象组合起来的产物。
同样,我们对于鬼和外星人的想象,无论多么扭曲变形、恐怖怪诞,无一不是脱胎于人的模样,只不过在此基础上针对某个部位进行了夸张和放大。我们不可能脱离感官经验,想象一种脱离于现实世界任何事物的一种新事物。
感官印象可以加以组合与改变,这就给我们的想象力打开了广阔的但并非无限的施展空间。
13号蓝色的例子也许是模棱两可的思想实验,休谟或许是想指出其理论的困难之处;因为我们并不能总是清楚,一个新的想象究竟是已知感官印象的变种,还是某个全新的东西。
休谟将人的知觉分为两种,一种是印象,这是直接的实时的刺激,比如我们看到一个苹果,会立即产生一个圆形的红色知觉,这就是印象;另外一种是观念,这是对印象的一种摹写,比如过了一段时间后,我们在心灵中再次回忆起这个苹果,这就是观念。观念相比印象的感觉没有那么真实和强烈。
简单观念是直接对简单印象的摹写,复合观念就是对复合印象的摹写或对简单观念的排列组合。
所以,一切知觉的最终来源都是印象也就是感官经验。
如果我们没有见过13号蓝色,我们就没法产生这种颜色的知觉,也就不可能形成关于这种颜色的观念。天生的盲人没有见过金色和山,也无法形成金山这样的复合观念。
同样的,我们没有真的见过鬼和外星人长什么模样,只能依靠人的模样进行再加工创作,无论你的想象力多么丰富,你永远不可能脱离现实世界人和其他事物的影子。
人类匮乏的想象力
所以当我们要求一名设计师设计出你想要的效果时,我们无需过分苛责他不能快速理解你的意图。因为你无法将你心目中理想的色彩和图案呈现给设计师,设计师便无法形成关于它们的观念,这便将其限制在了想象力所能到达的边界之内,无论他如何努力,始终与你的要求差上一个“13号蓝”。
同理,我们在观看电影电视剧时,也没有必要去嘲笑那些导演和编剧匮乏的想象力。比如当人类能够在整个银河中自由航行时,却依然使用冷兵器对战这种看上去很尴尬的画面,其根本原因在于受作品创作的时代背景所限。在作者生活的时代,人类已经能够发射卫星登陆月球,而殖民银河只是将这种情形放大,但是在其他一些细节方面却没有可供借鉴的地方,便只能落于刀剑互砍,舰炮对轰的俗套之中。
所以我们常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并非只是为了让艺术作品更真实更能打动人,更在于只有经历了生活中的各种滋味,才能积累足够多的经验素材,才能激发出对艺术的创作灵感。
人类的想象力可以在广阔的天空自由翱翔,但始终逃不出现实世界引力的束缚。和宇宙的神奇造物相比,人类的想象力实在太过匮乏,我们任何自诩伟大的想象和创作,其实都是对大自然的拙劣模仿。但正因为宇宙浩瀚,充满未知,才允许我们不断的探索和发现,让我们可以不断拓展认知和想象的边界,进而拥有如同造物主一样创造无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