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锦瑟弦下雪中灯》第11章 秋水不晓落花伤

落水无情,分检着曾经和过去


来来的,不会是阴间了吧,怎么这么黑?

眼前黑得让路天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半天后才弄明白原来是自己闭着眼睛呢,但是他使出吃奶的劲也睁不开如千斤重的眼皮,更不用说想转转发僵的脖子了。

这他娘的是在哪儿啊,自己是怎么了?

虽然睁不开眼,但耳边还能听见模模糊糊的声音,隐约中好像有多人在跑动和叫喊。

他感觉自己好像几十年没睡过觉似的,困得连意识都有点模糊了,一阵挣扎后,他陷入了寂静的黑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又有点意识了,感觉到一双冰凉的小手不停地给自己按摩着,舒服啊,他的状态能意识到舒服让他非常惊讶,因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对自己身体没有任何感觉,好似除了脑子外所有的零部件都不是自己的了。

几滴冰凉落到他的脸上,下雨了?

“你怎么还不醒啊,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你担心呢?你为什么自私地让自己睡着,你醒醒看看我好吗?路天……”

又是一阵冰凉撒到了脸上,他好奇地想,这是谁呀?没事拿凉水淋自己。

“我害怕,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吗?我后悔那天去江边,我们为什么要吃烧烤,你们要打起来时,我怎么就没拦着你呢。

路天,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求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看我给你画的画好吗?这几天我就画了两幅画,一幅是我们俩在聚会的那天,望着天空绚丽的礼花相依偎在一起的,还有一幅是我们在江边畅谈的,你醒醒看看我画的画好不好?”

一张冰冰凉的脸,紧紧地靠在自己的脸颊旁,路天能感觉到一道温热顺着自己的脸颊流到了脖子里。

“聚会?礼花?那是……”一阵抗拒不了的困意再一次袭来,他脑子里灵光刚要闪现,就被无尽的黑暗打败了。

黑暗中,一幕幕电影好似在眼前不停地展放着,屏幕上出现的地方好像是自己出生的农村,对,就是它,这么多年过去它还是没变,那条小路就是自己背着书包天天上学的必经之路,过一辆车后,扬起的灰尘足有两个自己那么高。

在他惋惜中,屏幕又转到了一个结婚典礼上,那个屯了吧唧的男人怎么这么面熟,新娘子……她还在?!路天好似被雷击了一般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屏幕又一次显现出来,那个依靠在雪白墙上的美女,一脸的腼腆和羞涩,她是那么美和清纯,眼中看不到一丝社会的痕迹,清澈、单纯的让人心碎,是小鑫!

星月、雅贤、天天,所有他们经历过的地方瞬时出现在脑海里,是她!你……还好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惦记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受骗,你知不知道我多想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给你惊喜,你知不知道我梦过多少次我们一起看雪、一起牵手湖边路旁?

对不起,我放你走是因为我不能给你幸福……你知道我心里多痛苦吗?看着你走,我心碎的捡都捡不起来。

无数次我看着月明想着你我的旖旎,无数次深夜梦醒,回忆着那抓也抓不回来的幸福,我知道我的选择对你不公平,但我真的忘……

屏幕再一次转换,雪天的南湖里,自己拉着一个小美女的手在狂奔,当时他心里狂热的真希望能让冰冷浇进去,手指被雪冻得已经麻木,但他停不下心中的想念而一直写着……

天上的礼花真美啊!身边扶着自己的娇小是谁?我的心里为什么会这么难受?难道是鹏飞……

愁痕满地谁人省,梦断、书残、笔动心伤。这首诗……是我写的?一个小女人恬静地坐在那儿,眼神中既有依恋也有丝丝看得见的痛苦,她是……佟辛!画家佟辛!这个小女孩在自己两次最难受的时候,每次都会适时出现在自己身旁,这次在江边和她……

所有不连贯的回忆,在连续不断的电影中被穿成了路天完整的回忆,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那晚他跟几个小屁孩打起来了,然后就到了这儿,来来的,我他娘的到底是在哪儿?情绪激动中,黑暗的无耻又一次占据了他刚刚清醒的意识。

又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再一次重回到了路天脑海了,这次没有了屏幕也没感受到冰凉,更没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不过他隐约听到很多人在自己的很远处说话,说什么听不清,好像在争论着什么。

随着一声轻微的门响,轻重不同的几个脚步声传了进来。

“小鑫,佟辛,刚才韩教授也说了,路天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咱们是不是商量一下转院的事,不管怎么说回去后,那几个医院的条件要比儿能好点。”

有时希望和美丽,就在眼前


我这是在医院?!

对,当时好像有个小王八蛋捅了自己几刀。说话的是霞姐,如穆桂英的霞姐,她怎么也来了?

“我不同意,既然他的病情已经好转,我认为就没有必要再转院了,而且刚才韩教授也说过他危险期已经过去了,现在之所以没醒是因为失血过多引起的,回去也是同样的处理方式。”

佟辛的话语中透着沙哑和疲惫,路天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路天已经昏迷五天了,佟辛你们看你们都成什么样了,再靠下去我担心你们挺不住,而且小鑫前天刚刚结婚,这也……不是事啊,我和老鲁他们的意见是回去后我们几个也好有个照应。

这几天你们也看到了,小海他们的状态,要不是咱们拦着没准会出多大事呢。”霞姐焦急的声音让路天心中一阵恍惚,自己都昏迷五天了?小鑫结婚了怎么还在这儿呢?她应该在休婚嫁啊,但不管他有多着急,眼皮重量都好像万吨大山一样不可逾越。

“霞姐,鑫姐,这里有我在你们就放心吧,那天出事我是实在找不到人了,我们来的第二天,大夫说路天非常危险,慌乱下我才在医院问到鑫姐的电话,鑫姐,我当时只能……

当时我是真慌了,我不知道该找谁,所以……通过你才找到的霞姐,其实我瞒你是因为你第二天就要结婚了,要是路天知道我给你打电话,他肯定会骂死我的。”

躺在病床上的路天鼻子一阵泛酸,一个女孩子在异地碰到这种事,可以想象她当时有多么惊慌。

“第一次跟他见面是在医院,没想到这次也是,他……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呢?佟辛,我得谢谢你告诉我,不然我会埋怨你一辈子的。

知道吗,那晚我心里特别慌,慌得我一直睡不着,我安慰自己那是婚前恐惧症,但是……直到看到他躺在这里,我……我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我……一会儿就回家了,他醒了看到我在这里,他会不高兴的。

我的一段感情给了他,他说过:幸福,一定要幸福,费九牛二虎之力也要去寻找自己的幸福。虽然我忘不了他,但我现在有了老公,一个爱我、疼我的老公,他的话我会接着去实现的。

佟辛,路天是个好人,我不知道你们以后会怎样,但我希望你继续去挖掘他、认识他,因为我总感觉他……唉,不说了,我走了。”

何蕊鑫看似平静的话让路天心中悸动难耐,他明白何蕊鑫现在的心态,他也明白她对自己的爱,但他不敢接受这份爱,也不敢接受佟辛的好感,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心中那份他自认为永远也消失不了的痛在作祟。

“霞姐,你跟鲁哥他们也一起回去吧,就让我陪着他。我知道自己出现的太突然也太晚了,但是我对他是真心的,在我回南方的半年你明白我有多么难受吗?这次我……我终于有机会单独跟他在一起了,我真的好高兴,真的。”

何蕊鑫的走让屋内短暂地沉寂下来,路天感觉到一只冰凉的小手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佟辛的话语和感情随着摩挲中一点点地渗进他的身体。

“这几天跟他在一起,我感受到了从来就没有过的真实,就像现在他虽然不能说不能动,但只要我能握着他的手,能看……看着他,我心里就特别充实,霞姐你明白我说的这种感觉吗?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对我一直都是若隐若现的,从没离我这么近过,呵呵,从来……就没有,我……霞姐,你让我跟他在一起好吗?我……我怕他醒了后,我们又会恢复到以前那种让人心碎的情形中,韩教授说他这一两天就会醒,霞姐,求求你往我陪着他……”

佟辛哽咽地说着,躺在床上的路天也在听着,他感觉自己心里的那扇紧闭的窗好似被打开了一点点,丝丝阳光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感动。

“我知道你们不放心,你们的电话我都有,我保证,如果他有什么事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霞姐,行吗?”

佟辛还在哽咽着,半晌儿,也没见霞姐搭茬,足过了半分钟霞姐才用同样哽咽的话语说道:“佟辛苦了你了,唉,不说了,行,我把他们四个撵走,但是这小子有什么事记得千万千万要告诉我们。我们走了后你要抓紧时间靠一会儿,别把自己也靠倒了,看你的小脸蜡黄蜡黄的。

妈的,等这小王八蛋好了,我不扒了他的皮才怪,躺在床上享福还让你和小鑫……”叹气声中屋里又重归了安静,病房外倒是传来一阵争执声,半晌儿后,一声轻轻滴关门声传来,路天又一次感受到了脸上的冰凉。

独白的爱,受不得一点点杂质


“路天,我真的非常想永远这样跟你在一起,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一直崇拜一个长辈,他有才华而且重情义,给身边人带去总是阳光和温暖,当时我下决心长大后一定要嫁给这样的好男人,呵呵,我是不是挺可笑的?

从我懂事开始有很多男孩围着我,但从没有一个能让我心动的,我以为自己的感情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僵硬、枯死。直到去年遇见你,我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虽然我们接触不多,但是通过你的人和你写的东西,我有种感觉好像前世时,我们就已经相知相恋,非常奇怪的感觉,我也认为不可能,但无数次它用清晰和合理让我相信它确实存在过,所有的一切都跟我梦中的一样。

我鄙视过自己的做法,也恨自己的不自重,但是我忍不住会想你,就像那晚我们听着江水的声音一样,虽然看不到,但是能感觉得到它的流动和生机。”

一阵哽咽声响起。

她又说道:“路天,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张狂和深沉的感情,那晚聚会是我二十多年最感动的一天,我从没想过感情还可以用那样的深沉去诠释,你们表现的是这个社会即将消失的东西,我真的很感动,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形容你们的感情,所以我当时什么都没说,不想劝你,我只想跟着你一起疯、一起把心痛喊出来。

你知道嘛,前天我给霞姐打电话后,霞姐还有鲁哥他们几个来时是什么样的吗?他们几个像发疯了一样把走廊上的桌椅都砸了一遍,小海和韩多差点惹出大祸来,警察可能不理解他们,但是我理解他们心里的难受,真的,看到你们的感情我……有种想哭的冲动。

呵呵,对,就是想哭的感觉,如果他们是二十多岁的小孩,我还能接受他们的冲动,但是他们……我把他们劝走是因为我想单独……跟你说一会儿话,我害怕你醒了后再也不跟我说了,还是那么冷冰冰的,你知道嘛,我爱你路天。”

佟辛伏在路天的身上轻声哭了起来,伤心和感动把怀中静止的身体抱得越来越紧,她没注意到她抱着的男人,脸颊上慢慢流淌下来的两行泪。

“我知道我爱你不对,就像鑫姐心里一直想的,我们不应该爱你,但是我忍不住,每一次见你我想你就增厚了一层,你听明白了吗?每时每刻我都忍不住去想你。呜……

你知不知道我多想那天晚上你作的诗是送给我一个人的,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嫉妒鑫姐,她已经结婚了,还有个男人无私地惦记她、想她,而我呢?路天,如果您能那样对我,哪怕一分钟我就满足了。”

佟辛的话音越说越低,眼泪倒是越来越多。哽咽中,她的呼吸越来越均匀,五个日日夜夜她都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她太累了、太困了,带着心伤和对路天的怨,沉沉地睡了过去。

病房中除了还能听到走廊钟表的滴答声外再没有其他声响了,一个女人伏在病床上的男人身上,这一刻时间和空间都定格了,在一条走廊灯光的照射下,一双人影不协调地重叠在了一切。

时间不厌其烦地滴答滴答地走着,病房内更加安静了,佟辛细微而悠长的呼吸声证明她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

不知什么时候,一直静止不动的路天突然眨了眨眼皮,然后艰难地睁开了清明但有些红肿的双眼,他侧过头看了看趴在自己左手边的佟辛,一股爱惜和着眼中的温热再一次流淌下来。

他就那么静止无声地、忍着左臂的酸麻望了许久,然后慢慢伸出右手,按响了床头呼唤护士的按钮。

他把中指放到唇边,制止了差点惊呼出声的护士,然后不停地对着护士哀求着什么,而护士为难的表情让他再一次把艰难的哀求送了过去,最后小护士才疑惑地转身离开了。

隔了不长时间,小护士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走了进来,在路天坚定地谢绝下,他艰难的拿起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勾画着什么,半晌儿,他才疲惫地放下笔,冲着小护士笑了笑又交代了几句。

过了半个多小时后,暗黑的灯光下,小护士捧着一团东西放到了床头,他示意把那张小纸条摆在了上去,做完这些后,他温柔地摸了摸熟睡中佟辛的青丝,疲惫地裂了裂嘴笑了,安静这一次才真正归于平稳了。

“我怎么睡着了?他……”窗外的阳光让佟辛迷惘了半天,想起床上的路天她差点恨死自己,她突然悬着的心在看到一切平稳后才慢慢放下了。

像前几天一样,她轻轻地起身,拿起床下新买的脸盆和毛巾出去了,除了她需要简单的梳洗外,每天早晚必备功课是要把路天的手、脚、脸都擦洗干净,她喜欢看着干干净净的他。

等她端着温水回来时,正好看到几个医生进去查房,门口几个小护士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看到她回来,几道说不清的羡慕目光投到她的身上,惹得她一阵心烦。

病房内几个医生正小声商量着什么,佟辛紧走几步想把手中的水盆放下,然后又详细问一问路天的病情。

在她转头时,她看到了床头上的一团东西——一束花,满天星和几朵有点枯萎的玫瑰,还有两株白花上发黄的百合,刚才是谁来了?

自路天住院开始,她每次的梳洗时间最多是三分钟,全然不敢想象以前梳洗化妆要半个多小时的奢侈了,这么短的时间谁会来呢?

她好奇地想着,送花怎么也不送点好的,这是……她放下水盆拿起花束上的纸条,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两行字:

“落花不知秋水凉,离水飘香;

秋水不晓落花伤,去伤未凉。

——谢谢你佟辛 路天”

路天?!

望着眼前尽在咫尺的纸条,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体,佟辛只感觉眼前的一切突然都天旋地转起来,这是路天……他昨晚醒了?他……

她用双手捂着嘴,不敢相信地望着病床上还在熟睡着的人,全然不顾屋内惊讶的大夫和门口的小护士,蹲下身子放声大哭了起来。

流走的心伤,留下的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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