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羊城的冬天才会这么风情万种吧,不冷,也不热,下午五点的阳光微醺醺的有点懒散,路面的车辆在它的怀抱里急急匆匆的,赶着在没有尽头的空间里来去。二姐顺着天河路也有些忙的走着,沿街服装店的音响嘈杂了一整天总是让人避之而不及,金店请来助场的悟空提着金箍棒斜靠着门柱,期待化缘结束的一天,看不到面具下的脸,火眼金睛的背后也许只是另一张疲倦身心。
石牌东菜市场人还不多,二姐有机会是要提前溜班的,再晚点,买菜的人就多了起来,人声嘈错步履接踵,拥挤的仿佛连时间也都踉跄起来。早一点来,从从容容云淡风轻,烧卤铺子台面上大块大块排呈着香焦里嫩的叉烧;白切鸡、卤鸭、烧鹅各色亮澄澄齐齐整整的吊挂着——风姿绰绰;厚实的菜墩上斜杠杠地插着两把菜刀,二姐心里不禁一念:刀上怎么没刻上“民族英雄”四个字。白高帽子的师傅侧身正襟端坐着发呆显得有些苍老,仿佛坐化般,只待醒来操刀直杀的满眼是钱。接下来一路琳琳琅琅的干杂,活活泼泼生鲜,红皮青翠的香葱……,每一样的食材都因为会被吃而具有了生命的意义。二姐是肉食主义者,肉食者鄙,那完全是食之不得的自欺欺人说法,唯有对肉食的再创造和品味才能证明百万十年进化的正确性,不然站在地球生物链之巅你说你投胎是来吃素的......除非,当时间的刀锥把味觉都剜去,想想这都是恐怖之极的事情。所以,能吃是一种本事,而能烹饪又能吃,是一种莫大的成就,这一点,她对自己是非常满意的,因为她知道也能感受到旁人的羡慕和嫉妒,这就是生而活着的精彩。
至于晚上吃什么,做什么菜,心里是没有的,对于一个高手来说,无,才是境界,有再好的想法,如果没有遇到好的食材,或者在食材挑选上花过多的时间,都是没意义的。孤独并不可耻,浪费时间才是!所以做菜,是一种兴致,更是一种机缘。二姐在万丈红尘里一眼就挑了那半只走山鸡,再捡些许青菜,香菇,走人,这是一个不可久留和贪恋的地方,否则,就是千方百计证明自己在老去。
但人终究是要老去的呵,老到平庸,老至衰弱,老的不能思索,失去了眼耳鼻舌身意,一塌糊涂,但是广州是一个让人感觉不到老的地方,因为这个城市没有冬天,即便有,也是一种温存,而非严寒和肃杀。就像这条路上正繁盛的兰花树,安静的在阳光里散着淡淡的幽香,偶有风来,粉紫的花瓣三三两两没有气力的飘着,也是温柔的落在二姐黑色的长衣上,也许这是唯一冬季的颜色罢,二姐停了下来,看着脚下落樱满地,拿出手机构建着优雅的衣摆,园巧的鞋头,花瓣以及修长的影子,心满意足的发了个朋友圈:时光,从不曾离去......
......所以,我们就这样老去——后半句,硬生生的忍住没发。
这是暨大幽静的一条小路,走在这里总是不由得让人慢下来,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也是安静的。不远处传来运动场的喊叫和奔跑,球被有一脚没一脚踢的砰砰作响,有力的突破着空气租房,应该有女孩子观看吧,在许多年前,每当二姐路过自己就读的球场,男同学们都是卯足了肌肉和力量展示雄性的荷尔蒙,但是,那时候的二姐,永远是可望不可及的一道风景,她也从未留意过铁丝网里的凶猛动物。
现在,依旧是风景,暮光正渐渐褪去,晒着的被单衣服吸满了阳光的味道坠坠的不动,一只猫探出身子看了看二姐,倏地一跃不在了,再找,只看见一排排乱七糟八的内衣外裤,就像手里提着的菜,让人回到活生生的生活,催促着赶紧回家。
烧一锅水,电饭煲蒸饭,然后清洗那半只鸡,准备做白切鸡,这是女儿很喜欢吃的,女儿也喜欢吃啊,当然也很漂亮咯,就像小时候的自己,她快乐的样子,小小饿发脾气,不服气的斗嘴讲理——根本就是自己的模子。
水开了,把鸡淹下去,再沸,关小火。洗菜剥蒜调蘸汁。在结婚以前,二姐是没沾厨房的,自由自在的享有时光和青春及美丽带来的任何美好,包括年轻的纠结与疯狂。如今的厨艺算是大妈级了,古今多少事,只能成追忆,只是因为孩子,一切又都变得那么美好,澄静,宽容,这种幸福,却也花费的时间累积,也正耗损着流逝的时光,因为值得,所以去爱,所以才有生命和希望的延续。
电梯叮铃响了,楼道上响起哆哆哆的快步声,然后咚咚咚的拍门:妈妈!放学啦!开门!
——像春天一样,那样有生命力的花骨朵,一个孩子,却是一屋子的鸟语花香。
夜已是沉沉了,二姐点了根烟,在阳台上,冬天的风却并不冷,无边无际的在城市里游走,带着她的烟像温存的手掌,一一慰藉着那些不安的梦呓。她有些心疼的望着黑夜里的城市,拥抱着自己,像琴键流淌的泉水抚摩着身体,静静的。
天河公园的那座阳光酒店缺了一个字,在蓝红的灯影里兀自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