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念的边缘

风夹杂着雨一起呼呼的刮着,大滴的雨打在英子的脸上,一会儿模糊了眼前的视线。随及她慌忙的晃了晃头好让眼前的视线清晰一些。右手握着车把左手抱着六个多月的女儿,电三轮里面还坐着四岁的脑瘫儿子。幸好车子带篷,要不孩子该多遭罪。她左手又圈了圈怀里的女儿,孩子发出“嗯嗯”的声音,好像不想这样被圈着很不舒服。

英子小心翼翼的开着车,避开大的人流和车流,回到家时已华灯初上了。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酒味,不用猜梁合又喝醉了。女儿已经睡了,英子再把儿子大宝从车上搬下来,肚子早已饥肠辘辘了,虽说大人好将就,可是孩子得吃呀。她换掉湿衣服开始做饭,还馏了两个馒头,凉拌了一碟小菜。虽不是很香但也清脆可口。把儿子的小推车推来给他喂饭,喂一口撒一半,另一半是从嘴的一角流出来的,流在英子铺好的小毛巾上。医生对她说脑瘫的孩子吞咽功能恢复的慢,即使将来长到十几岁也不会像正常人那样,但是智力和肢体会好些,勤锻炼和积极的治疗会恢复的接近正常人。英子还是想竭力多喂一会儿子,有时候和他说话他能听懂意思,能点头摇头。不喜欢的时候也会表示抗拒,不忙的时候英子也跟他经常交流,希望从他那无神的眼里看到一点反应,哪怕一丝细微的变化都让英子惊喜。

三年了英子很累了!从一岁那年儿子大宝被诊断为脑瘫后家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向来重男轻女的公婆从一开始的对大宝的宠爱到最后的不管不问,在治疗费用紧张无望时也是只字未提钱的援助,甚至都不来看一眼大宝。英子找上门时冷冰冰的甩给英子:这个家我不只一个孙子,用钱的地方多了,脑瘫是个无底洞,我和你爸还得养老呢!梁合开始也和英子一样,东挪西借给儿子大宝治病,可是随着债台高筑,夫妻俩收入低微,孩子的病情见效甚小,他也开始一点一点泄了气,看病热情也一天天冷了下去。除了打工外就是没事喝酒,喝醉了还骂英子是扫把星,生了个不中用的儿子。别人说就算了,梁合这样说无疑是给英子心里插刀子呢,英子心里该有多悲苦。

无论公婆如何不待见梁合如何嫌弃,儿子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只要有一点希望她不会放弃的。

原以为一个脑瘫儿子会把这个家拖垮,可真正拖垮的却是丈夫梁合日渐冷淡的心。他除了打工就是喝酒,回家啥也不弄,连出生的小女儿二宝也不抱一抱,两个不会走路的孩子和家里的琐事以及大宝的治疗全交给英子了,原来圆脸大眼丰腴的身材的英子不用减肥,已被一地鸡毛的日子打磨的消瘦,两只大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亮和神采。

转眼到了周三,又该给大宝做康复了,英子给大宝洗了脸,换上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细细一闻还有洗衣液的淡淡香味,又给二宝穿好衣服,推着大宝抱着二宝像往常一样准备上车出发。

八月的天说不上凉爽也谈不上燥热,英子的车刚准备发动前面就来了一辆黑色轿车挡住了路,英子抱着二宝下来,前面车上的人也下来了,定睛一看是这条街上的邻居王远,“英子,干啥去哩?”王远下车先打了招呼。“去医院给大宝做康复哩”。英子抱着二宝有些不悦,她要抓紧时间去,晚去一会儿孩子就少按摩一会儿,偏这个时候他的车挡了路。

“那正好我也去,都是人民医院,顺路稍上你们仨”,王远微笑着。

“那怎么行?我们回来不知啥时候会耽误你的。”英子不想麻烦别人。

“没事,我有个亲戚在那住院,你啥时候做完喊我一声,这是我的电话号码”,王远递给英子一张名片,英子的手不由自主的接过来放进了包里。王远从电三轮后面抱下大宝合上小推车,让她们娘仨坐后面。随着车的开动,路两边景物后移,秋景在车里看得也算宜人;绿中带黄的叶子 ,两边花圃里的小花,还有花圃间郁郁葱葱的绿植,和着艳阳的天气真让人舒服。还是坐在这车里舒服,也不用担心孩子乱动,更不用东西刮风下雨,英子心里这样想着。可是现在买车只是个梦想,大宝的治疗都是个难题,何况还有要还的债,唉!想到这英子叹了口气,一抬头医院已经到了。还是王远帮着推大宝和英子一起送到了儿童康复科,这才去看了亲戚。

快到中午的时候英子犹豫了许久还是联系了王远。她其实是不想麻烦人家,可是人穷志气短呐,自己兜里的钱太少了,叫辆出租车太贵她又舍不得钱。

夜晚孩子都睡了,梁合的呼噜声从门里传来,英子在橘黄色的台灯下用针将一粒粒细如小米的白的粉的珠子挑起来又穿插在类似欧根纱的布上。须臾,一幅精巧的图案边形成了。时针已指向十二点整,英子打着哈欠捶了捶酸痛的腰将物件收拾好,该休息了,不能太劳累,英子心里对自己说。

这是英子每天晚上的手工活。自从大宝看病欠下债后就接下了替别人缝制回民帽子的活,一小件五元,一大件八元。人家给东西:布料、珠子、针线,也提供图案,不能缝错,缝错再拆太麻烦而且会扣钱。英子对这活怪灵通一看就会,先前缝制的几件老板娘还夸她呢,缝的针脚细密,图案生动,和原图差不多。做这活须心静,白天带两个孩子忙不过来,只有晚上两个孩子睡了才能安安静静的做这细活。虽说钱少,可一个女人家在家也只能如此了,赚个油盐酱醋钱也可。

梁合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有和英子沟通过了,两个人除了孩子不得已才和对方说句话,早已不是先前的甜蜜温柔眼波流转了。生活的一地鸡毛把梁合的信心也渐渐淹没了,他对英子的关心似乎没有了。英子往日的温柔和秀丽模样也被琐碎的日子消磨的失去了多半。而梁合又何尝不是呢?阳光帅气的小伙变成了一个日益消沉拿酒瓶子度日消愁的人,原来的意气风发早已无影踪,还添了一副暴脾气。

不管生活多么糟糕,太阳每天照常升起。英子在家里依旧收拾得井井有条,一个爱整洁的人不会因为生活的困顿而改变自己的好习惯。没事的时候英子让大宝站在墙边教他走路,还让二宝抓他,大宝被抓来抓去也不恼,抓急了会发出“啊嗯”的反抗声。如今治疗这么多天却也只会叫妈,教了几次叫爸都学不会。有一次他也学着英子的口型发出ba的声音,但只是吧唧了一下嘴巴,再哄也不吧唧了。也许慢慢都会了,英子总是这样想。她还在网上买了关于治疗脑瘫和康复的书,虽然起不了啥作用,最起码懂得这方面的知识,知道是咋回事。

两个孩子已是英子的全部日常,没事就推着大的抱着小的出来转转。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她家的事,大多数人还是同情她的,也有人走到跟前帮她抱孩子逗大宝。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没人帮忙怪可怜的,何况还是个脑瘫。好在英子是个直爽乐观的人,她没觉得自己生了个脑瘫儿子多自卑,和别的孩子一样应该让他多接触人,才不会那么呆板。

人多的地方总有八卦,以前是说英子家里的事,现在时间长了都不新鲜了,又开始在议论王远了。见英子带着孩子过来就听见五婶朝着大家说:“你看人家梁合和英子好歹有两个孩子,过成了一家人,孩子有病谁也没法。可王远就不一样了,这都四十二了也不再成个家,离了两次婚都没生个孩子”。富贵奶插嘴说:“唉,谁知道咋回事?”说着凑近花嫂的耳朵上咕叽了一会儿两个女人哈哈大笑起来。别人都心知肚明,偏偏发书哥的老婆大红傻里傻气的接了话:“咋回事?那家伙不管用呗,要不两个女人都过了两年能不给他生孩子?就像种地一样,种子是撒到地里了,有的出芽有的不出芽,你有啥法?”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一群女人几台戏。这时又有人撺掇大红:大红,你家种地不发芽你是咋整的啊?“补呗”,大红厚嘴唇一撅憨笑说,“那你也教王远补补呗”!几个女人故意逗她。“我哪有那闲工夫管他的闲事!”大红撅着嘴走了。几个女人又是一阵哄笑,这哄笑平常也是这样,可今天英子听了却很刺耳。她跟王远接触不多,都是一条街上的人,偶尔碰面打个招呼而已,也知道他离过两次婚,而且她的前妻都是家庭条件不错的,在当地很富裕的那种。听说第一任妻子长得很漂亮,第二任长得普通但也不难看而且工作很好。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悲苦酸甜。英子从没对王远有偏见,王远在县城有自己的门市专卖饲料,应该赚了不少钱吧。不知道为啥还没成家。

英子推着车抱着孩子,没有像往常一样聚集在这群女人中间,冲她们打了招呼往别处玩了。她不想议论别人的生活,就像她的生活一样被别人议论,但是今天她连听也不想听了。想起王远的帮忙送孩子又稍带回家,她觉得这人不坏。

入夜窗外不知何时刮起了风,紧接着是雨打玻璃的声音,英子停止了手中的针线活,给两个孩子盖了盖厚毯子。梁合还没有回来,拨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不知又喝醉在哪了?英子干脆不再打了,直接睡觉去。

外面哗哗的雨声让人心烦意乱。英子转了个身碰到二宝身上孩子咋恁热哩,英子再一摸全身都是热的,打开灯一看小脸红彤彤的,拿体温计一量:三十九度二。哎呀,这可咋办?家里没有退烧药了。英子再次打梁合的电话依旧没人接,想打公婆的电话试了几次英子又摁住了,她讨厌公婆嫌弃大宝的那张脸,她宁肯自己作难也不想找他们。这三更半夜的找谁呢?英子的脑子忽地想起一个人:王远。他的名片还在包里有电话号码,英子思忖着,反正别人她没打过交道也不熟,现在只有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碰碰运气吧。拿起手机拨通了王远的电话,响了几声后那边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喂,怎么了?英子赶紧说:王远哥,我家的妞妞发烧梁合不在家,雨太大我想让你帮忙送医院。“哦,是这啊,那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到”王远赶紧穿上衣服带了伞开车。

“王远哥,家里还有大宝在睡,要不也带走吧,我怕家里没人不安全。”英子急切又恳求的语气看着王远。

“把孩子抱车上吧,裹上毯子小心冻着。”王远帮忙抱着大宝递给了英子,英子在接大宝时无意中碰到了王远的手,那是双温热宽大的手,是男人才有的温度,也是这黑夜中带给自己的温暖。她的心头一颤,刹那间闪出一丝异样的感觉,脸微微的热了一下,余光瞥见王远棱角分明的脸和温和的眼神。英子低着头,别人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样子而自己却有其他心思,她不禁自渐形愧。

雨哗哗的下着,冲断了所有的思绪和焦急。英子下车去给二宝治疗,王远在车上看着大宝。二宝打了一针,又灌了肠,半小时后体温下来了,又带了吃的药回家了。安顿好两个孩子英子跑出来送王远:王远哥,今天太谢谢你了!这大半夜的不让你休息,真给你添麻烦了。英子感激目光扫过王远,王远正走着侧过身摆了摆手:快回去吧英子,街里街坊的客气啥,谁还没个难处?说着钻进车里按了一下喇叭消失在夜色朦胧的雨中。英子望着疾驰而走的车,伫立在门口久久的观望着,回味着王远的话:谁还没个难处?是啊,谁还没个难处,可是自己又欠下人家一个人情,凭什么呢?自己这处境又会帮王远什么忙呢?

秋雨过后天气微凉,一场秋雨一场寒,离开了炎热的夏天,迎来了雨后的微凉,空气很好也让人神清气爽。

梁合的酒性越来越差了,时常喝醉酒在外面,喝酒误事;本来第二天约好的工程结果黄汤了,人家老板很燥,到了快中午了还不见人影耽误工程进度,直接开了梁合。家里的经济拮据一日不如一日,英子本就消瘦的脸越来越瘦了,脸色更差了。没有收入来源咋给大宝做康复,她焦急的四处给梁合找活,可是又四处碰壁。梁合再这样下去谁还找他干活呢?英子急得掉了眼泪,这个家唯一的经济来源没有了,这可咋办啊!

梁合不识好歹,回家还发脾气:老子就不干了,这活我都不稀罕,老子想歇哩!英子劝都劝不住,他也听不进去,还一直骂英子扫把星,生个不中用的儿子,把这个家毁了。英子再想说时,梁合把啤酒瓶摔在地上“嘭”的一声哗啦啦碎了一地,两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没法过了,没法过了,这个家我不呆了,我带两个孩子走不给你添累赘。”英子也大声吵着哭着,她开始收拾孩子的衣物、日常用品,打了两个包自己挎了一个小包,推着大宝抱着二宝,放到电三轮后面开始走了,梁合也不追只是大声说:都走吧,走了别来!

英子带着孩子漫无目的的走着,走走停停,去哪呢?去哪都会被看不起,都是累赘。娘家更不能去,爹娘老了哥嫂当家,不去给爹娘找麻烦。姐姐家离得又远,唉!老天爷怎么如此待我呀!英子越想越委屈,泪水流个不停。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英子拿起手机一看是王远的电话,心里又是一阵惊喜又是难过,接还是不接?人家可是自己的恩人,肯定有啥事,要不也不会给我打电话。英子擦干眼泪,调整情绪:“喂,王远哥”

“英子,有个好消息给你说,”那边王远很兴奋。

“就是人民医院国家开始补助残障儿童就医了,凡是在这办手续治疗的国家补助百分之七十,你是不是这几天没来不知道这个事?”

“嗯,没有去,就是有事耽搁了”,英子吞吞吐吐的说。

“你在哪英子,来这办个手续吧,很划算的。国家减免帮扶政策是真的,你来吧,我在这等你。”王远像是发现特大喜讯似的激动不已。英子想了想,自己身上的钱不多了,到医院看看再说吧,反正得治疗。

在一楼熙熙攘攘的大厅里,英子推着两个孩子;宽松的黑色裤子配件粉色的棉质上衣,头发松松垮垮的扎了一个马尾辫。一副邋遢的家庭主妇样子很容易让人找到。王远陪着英子去办了手续,医生交待好按摩治疗时间及注意事项,安排好这一切英子已经疲惫不堪。已过了中午的时候,英子要请王远吃饭,王远不肯,英子却执意要请:一顿饭而已,王远哥要是不答应就是看不起我。英子有些恼火的脸色让王远愣住了,“那好吧,随你。”两个人推着孩子走进偏远一家小饭馆,人不是太多但很僻静,里面也很整洁,英子选了一个单间坐了下来。

“王远哥,你帮我两次忙我没啥可报答你的,我也帮不上你啥,这顿饭算我请了,算我感谢你的。以后要是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说着英子倒了一杯酒给王远,王远赶紧推辞:我开车,不能喝酒。英子一愣,想了一下:我把这个忘了,我没机会敬你酒了。王远说以后说以后好事多着呢,有的是机会。

英子哭了,王远吓得手足无措,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英子擦干眼泪没事人的说:王远哥,我和梁合过不下去了,我准备带两个孩子走。王远惊愕的看着英子:傻妹子,可别这样说,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谁还没个磕磕绊绊?互相体谅互相关心一下对方,有事多沟通沟通,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是一生气就走。英子说你不懂王远哥,我们家情况不一样。王远望着英子,他五官端正的眉眼呈现出忧郁的表情,然后苦笑了一下说:英子你应该也知道我的情况,其实婚姻都是两个人互相经营的,何况你们两个都有孩子了,互相包容对方,给对方多一些关心就够了。生活中的苦慢慢就会走出来的,你和梁合都年轻,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英子回味着王远的话,自己的委屈已消失了大半,王远语重心长的话在她心里响了很久,她觉得自己对王远又有了不一样的情愫;是感激,是模糊的喜欢或是敬重?好像是,也好像都不是。哦,那最起码只有感激最深切吧。

暮色苍茫时英子才回到家里,这一夜英子睡的很舒服。

梁合大早上去找活干了,英子的绣活被老板娘看中要涨工资了,每个月会多给五百块钱,这对英子来说真是太好了。梁合又找到活干了,。日子苦也好,甜也好,总是要过下去的。生活嘛,就是生下来活下去。

太阳照常升起,每一天都是新的,英子心里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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