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是邮政公司的一名快递员,负责黄城街的快递收发任务,一干就是六年。平时也不是很忙,邻里之间彼此都很熟悉,有收发的信件快递之类的打个电话,第二天上门收件发件。周末两天休息,工资马马虎虎,最近政策下来工资也涨了,小日子还过得去。当然也有个别的客户特殊一点。比如建安小区六栋二单元607的朱阿姨。
星期天,阿飞今天不上班,但还是七点钟准时起床,胡乱的吃两口饭就和妻子说出门了。妻子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抱怨:“周末还要去送,烦不烦啊。”
阿飞擦擦嘴:“答应了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而且也不是很麻烦。”妻子只得闭了嘴。
阿飞走到门口拿起晨报,也不开车,直接步行向黄城街走去。
很孤独的老房子,听说朱阿姨在这里面住了一辈子。阿飞并没有将东西直接放在门口的信箱里就走,而是先敲敲门,等了大概五分钟,敲门声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反应,阿飞皱起眉头又敲了敲,这时隔壁的张大爷走了出来,阿飞赶紧拉住问:“大爷,这家的朱阿姨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大爷要摇着老人扇:“好像是家里出事儿了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打电话问问。”说着摇着扇子下了楼。阿飞只好打开信箱,把晨报放进去,刚打开,一封信掉了出来。上面写着:阿飞收,朱橙。
“给我的?”阿飞疑惑地打开。
小飞:
这些年来你是跟我联系最多的人,小飞。我这个老太太一个人住了这么多年,说不寂寞是假的。人老了,就开始怀念过去热闹的日子。可惜啊。
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虽然这些年来你只是每天早上来敲敲我的门,给我送晨报,但这些其实都是借口,我只是想着还有一个人惦记着我,哪怕是送送报纸,就感觉不那么寂寞了。
这些日子你不用来了,我唯一还活着的小儿子死在了美国,我得去见他最后一面,让他走的时候不至于像我,身边一个至亲的人都没有。
这么多年谢谢你的照顾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不用担心我。
朱橙
信件篇幅很小,很干净的纸张,清秀的钢笔字,简洁的称呼,没有多余的废话,可以看出来是个很讲究的老太太。阿飞只知道她一个人住,也没有瞧见过有哪个亲戚来拜访过他,原来有个小儿子在美国。这下倒是真的变成孤身一人了。
阿飞回去将朱阿姨的事告诉妻子,妻子看完信倒是不说话了,沉默了一阵就去拖地,又过了好久才开口:“我没有反对你去送晨报的。”
阿飞轻笑:“恩,我知道的。”
一个多月了,建安小区有件时,阿飞就会过去看看,没有件时,就会特意绕过去看看,就像朱阿姨说的,心里有个事惦记着,也许就没那么寂寞了。这天阿飞绕到建安小区去,突然看到六楼光秃秃的阳台飘着几片彩色的床单,一个激灵,心想她回来了。阿飞把本来快开出去的车停了下来,三步跨两步的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爬上六楼,又迟疑地敲开门。朱阿姨画着淡细的眉,未施粉黛,看上去比平时憔悴了不好。
看门见是阿飞,温和一笑:“小飞啊,进来坐吧。”说着侧身让出空隙。
阿飞觉得她一笑就更加憔悴了,莫名让人心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朱阿姨给阿飞泡了一杯茶,阿飞起身接过:“你……小儿子怎么样了?”阿飞心里忐忑,怕又勾起她的伤心事,朱阿姨倒是很平静:“肺癌中期,死在了手术台上,很遭罪,但最后走的很平静。”
阿飞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有些事情不能感同身受,就无法用旁观的态度表达些什么。
反倒是朱阿姨宽慰地笑笑:“我没事的,以后还要麻烦你早上给我送报纸了。”
阿飞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嘴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自此阿飞就再也没听朱阿姨提起过她的任何亲戚,也没有发现朱阿姨跟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来往,仿佛她是被世界遗忘的一个人,而他们唯一的沟通方式就是早上的晨报。阿飞每天风雨无阻,有时候进去喝杯茶,朱阿姨将自己做的手工,买的好吃的都会给阿飞留一份,或者让他坐着吃完,或者让他带回家留给自己的妻儿。阿飞仿佛成了朱阿姨的一个精神寄托,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快递员。
时间一久该来的总会来的,事情发生在一个早上,他总是只有早上的时候才能知道一点她的消息,说一句很难以启齿的话,这么多年了他还不知道她家的电话。两年后他在她门口的信箱又收到一封。上面依然写着:阿飞收,朱橙。
阿飞:
很抱歉,小飞,可能你以后再也不能给我送报了,我现在搬家了,从建安小区搬到了市医院里。
其实早些日子我就感觉身体不舒服,咳嗽不断,老了,身体总要出这些那些的毛病,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有些东西该来的总会来的,你也不用为我担心。
这些年来受你照顾了,让你每天来老太太家里送晨报,周末假期不间断,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谢谢。其实让你天天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人总会出现意外的,特别是老人,我想如果万一……出个什么事,你早上也能发现,不至于死了尸体腐烂在屋子里。
小飞,谢谢你了。
朱橙
阿飞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了,也忘记了自己和妻子是怎么疯狂的日夜找寻,忘记了找到后的轻松和沉重,忘记了朱阿姨轻笑着说你们怎么来了,忘记了感受到她隐忍又开心情绪后自己内心的痛楚,忘记了她日夜开始憔悴,忘记了她把他的手拉过去用浑浊的双眼真诚的看着他对他说谢谢,这些他都忘记了。一旦想起来她那张孤独寂寞的脸,阿飞就想哭,不是为他自己。
朱阿姨生病时除了阿飞和妻子没人来看她,死后骨灰埋葬在朱阿姨生前给自己买的墓地上,没有子女为她唱哀悼的歌声,就像来时寂寂寞寞,走时也安安静静,就像一段默不作声的光。
埋葬朱阿姨时妻子用哀戚的口吻问阿飞:“阿飞,我们死后也会这样吗?”
阿飞:“当然不会,你还有我陪你呢。”但多年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