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话音刚落,却听见一声尖锐的马嘶声。车子剧烈地晃动起来。她本能地抱着缨绯贴住了车架子。一直闭着眼睛的穆戈尔终于睁开眼睛。他一手一个,牢牢拖住苏沫和缨绯的手臂,帮她们稳住身子。好容易,马车又恢复了平稳。
缨绯气急地掀起帘子怒斥车夫:“你这是怎么驾车的,如果摔了我们夫人,你这车夫可担当的起?”
一脸乌黑的车夫面露难色道:“姑娘,不是我故意不驾稳马车。只是前面突然冲出一个人,挡住了我们的路,我才不得不勒了马缰。姑娘不信,可下车看看。”
“是什么人——挡我们的马车。”缨绯一脸不悦。
苏沫却想,怎么会有人突然冲出来挡住她们的马车。她提起裙袂跳下了马车。缨绯和穆戈尔见状,也不得已跟了下来。
果然如老车夫说的。一个披发女子卧在马车前。不止如此,刚才在米铺前排队抢购的人已经做成一个半圆,围住了马车前行的道路。而倒地女子的面前,还站着一个穿着滚金刺绣江绸锦衣的男子。男子约摸四十几岁,面皮细白,一双三角眼闪着冷厉的光芒。薄唇上蓄着一摸胡子。男子一手捏着胡子,一边冷眼看着披发的女子。在他身后,还站着几个彪型壮汉,显然是打手模样。
披发女子伏在地上,身子微微蜷缩颤动着。她慢慢用双臂将身子支了起来。如幕的发丝厚厚遮在面前,让人看不清楚她的容颜。
女子愤愤地说:“你——你这个无良奸商,明明刚才还是50文钱一斗米,现在你又要涨价——变成80文钱一斗米。这涝灾以来,整个西南都粮食吃紧,原本才卖10文钱一斗米的价格,已经被你们这些无耻的奸商发灾难财,抬升了八倍——你们,难道不怕官府的整治?”
“哼——你这恶女,有钱便买米,无钱就滚开——不要到老子的地盘上来撒野。”白皮男子显然是刚才大排长龙的米铺老板。他看似斯文,说话却语气恶狠,“要知道,这是老子米铺的米。别说八十文铜钱一斗米,就是老子卖一两银子一斗米,那也是老子的事,官府能奈我何?你们这些个酸臭的穷鬼,既然吃不起米就早日见阎王吧。”
男子话毕,显然引起了围在旁边的买米人的不满。但是,因为他身后驻守的几个彪汉,大多数人都敢怒不敢言。只好转而用抱着看戏的心态,看着这初闹剧。
苏沫蹙眉,这又是豪绅劣霸欺压无辜百姓的情景。早年间自己还未进宫前,也曾见过。只是,那些个记忆太过久远,而自己又是个稚龄孩童,以至于让她的记忆变得模糊。此刻见了,她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她上前一步,却被缨绯牢牢捉住袖子。
她低低压着声音道:“夫人——我们还是别惹麻烦了。”
“你这个恶霸——奸商——你的米都是我们这些辛苦的耕农种出来的。可是,我们不但吃不起自己种的米,还要被你羞辱——你小心报应。”披发女子终于站起身,气冲冲地叱责米铺老板。
那老板听着不悦,挥起细嫩的手掌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披发女子一个踉跄,原本挡在脸上厚重的长发竟因为头部惯性的甩动而向后拨了大片。霎那间,披发女子的脸露出了大半。
“啊!”所有看到的人包括缨绯在内都发出了惊恐的呼叫。
原来,那脸极丑。暗黄的面皮如陈书泛黄脆薄的纸页。两道暗沉的刀疤像两条蚯蚓,扭曲蠕动着从额头顶一直延伸到鼻翼处。左眼只能张开一半,眼角溢满青黄的眼眵。半睁的眼白不满猩红的血丝。
听到众人的惊叹声,她慌忙地将脑后的长发又拨回了面前。身子不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这丑女——还说我会有报应。你看看你这样子,真不知道是不是天给你的报应——”米铺老板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如果我是你,早就一头触墙而死算了——还要买什么米啊。”
“你——”
就在披发女子词穷之际。苏沫挣脱了缨绯的手,还是上前挡在了她的前面。米铺老板微微一愣,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子。她身上虽是一件石青色流云纹素服,但他看得出衣料是西南织锦之乡衡阳的白华棉纺成,衣料尚好。而素服上的流云纹虽样式简单,针脚却是极其细致,绝不是寻常绣娘可以织得出来。她如幕如云的乌发绾的是流云髻,这样的发髻看似简单,却手法精巧。若非达官贵人的女眷,寻常百姓决计不会绾成这样。
米铺老板又往苏沫身后一扫,一个同样衣着妆容精巧的丫鬟和一个身形彪悍到令他的打手都难以匹敌的保镖。他心知,这女子来历不简,便笑道:“姑娘金贵,何必为这样下贱的人出头。”
“我不为她出头——不过是见不惯仗势欺人的事。”苏沫冷冷道。
“姑娘这话,我宋某人就听得不明白。”米铺老板耸耸肩,他本名宋文财,是林淄东大街出了名的米商。在林淄的人几乎很少又不知道他名字的人。这一次,他故意只报姓不说名,是因为他想如苏沫这样尊贵的人如果是林淄人,他绝不可能不认识。于是是想试一下探苏沫是否是外省人的来历。“宋家米铺打开门做生意,讲得是交易自由。我出价,你买米。价格若嫌高,各位大可不必光顾。又哪里谈得上仗势欺人。”
“姑娘莫要听他胡诌。”披发女子上前一步,隔着长发,她的声音却是清脆悦耳。苏沫猜测这个面容丑陋的女子应该正值妙龄。“这东大街有五家米铺。其中四家都是他宋文财开的。还有一家,老板与宋家也是有远亲关系。自从月初洪灾发生,他宋文财就暗中让五间米铺相继涨价。今日你倒这里贵了10文钱,如果你不买,下面几家就会贵上二三十文钱。他们还美其名曰说是收购米价的价钱贵了。谁不知道,这些米都是他们在涝灾前低价从耕农手里买来的。如今屯着,就是为了从百姓身上发涝灾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