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读书05】:丰子恺《梵高生活》
//“贫穷、疯狂、割耳、自杀、死后成名……这就是你对梵高的所有印象吗?”
写在前面
这期要说的是丰子恺先生编著的《梵高生活》。
“梵高死于距今三十年前。”
这是书中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的一句话。
丰子恺写这本书时梵高才刚刚离世三十年,站在现在的视角去看是有些奇妙且难以想象的。
然而,就在这三十年的时间里,梵高那些生前无人理解的作品就已经受到全世界的认识和追崇,复制品遍布于东亚各地……
如书名所示,这是丰子恺为自己所喜爱的画家梵高写的一本小小的传记,全书只有三万来字。
想说说这本书的装帧。
虽然不该,但我对于书多多少少还是存在着所谓的“第一印象”。
把这本书外面的封皮展开是一幅完整的梵高的作品《有丝柏树的麦田》。
内里的书壳是由梵高及其相关人物各时期的影像拼接而成的,街道、店铺、报纸、人物……层叠交错、古铜色调,极具设计感,仿佛梵高的一生都在眼前徐徐展开了。
为了保持封皮画作的完整性,书名、书评等相关信息都被印在了腰封上。
这本书推广宣传时被印着大字标榜着:大师笔下的大师。
在看的过程中其实一直对这句标榜的“大师笔下的大师”有些“耿耿于怀”,这种肆意宣传毫不收敛的噱头有点让人反感,总觉得在梵高《有丝柏树的麦田》的背景下显得俗不可耐。
即便知道梵高真实内心与生活轨迹的人少之又少,但市面上有关梵高的传记或是故事轶事依然是版本各异、数不胜数。
所以一直在思考作为一本名人的传记,它究竟想让读者看到什么?
丰子恺和梵高在各自的绘画领域内确实不愧为大师,而用“大师笔下的大师”这句话去标榜这本书,我想并非丰子恺先生的本意。
01 生活
「 古来艺术家有两种类型:
其一,纯粹是一个“艺术家”或“技术家”。我们鉴赏他的艺术的时候,只要看他的作品,不必晓得他的人格如何与生活如何。
其二,不仅是一个艺术家或技术家而是一个“人”。我们要理解他的作品,必须理解他的性格与生活。不能离开了其“人生”而仅看其“作品”。」
丰子恺在序言就对艺术家进行了分类。而梵高,属于第二种。
丰子恺认为梵高的作品正是他人生中苦恼、忧愁、激愤、欢喜、活悦的发现,都是“热血染成的”、独一无二的人生记录。
而梵高的生活就是他作品的说明文。
所以贯穿传记始末的一大关键词就是“生活”。
但这里的生活不仅仅是大家所理解的每个个体人所经历的人生,更有背后穿插着的更宏大的时代主题和普世的生活。
从宏观时代来说,梵高生活在十九世纪中后期。
工业革命带来的“科学万能”的呼声中,欧洲艺坛开始弥漫了现实主义的精神。
艺术品变得客观化,艺术家头脑变得冷静化。
当时的印象派画家强调的是“正确”,只知照着样子描写眼前的形状、光线与色彩,几乎没有热情的表达。
甚至但求外形的写实,而不问所描写的是何物。
莫奈在画稻草堆时为了极尽光影的真实,把稻草堆的光线色彩的变化反复描写了十五遍。
「他们的画法,只是客观的模仿,不是主观的创作;只是自然的再现,不是艺术的表现。极言之,他们的作品是“感觉的数字”,是“色彩的游戏”。」
这些自然主义的绘画救济了前时代浪漫主义的空虚,一时适合了人们的胃口。
回望过去,我们理所当然地知道世人的口味终究是会变的,他们总有一天会对这些类似客观记录的绘画产生厌倦。
但,世间的一般要求总是迟迟而起的。
在世人都醉心于印象派的客观主义浪潮之中,欧洲已有几个先觉的艺术家,预知了半世纪以后的时代精神,世间都当他们是狂徒,而梵高就是这狂徒之一。
关于个体意义的生活。
梵高于1853年3月30日出生于荷兰一个牧师家庭。
他八岁的时候就展露了其绘画的天才,然而其家庭的贫穷和生活境遇的逼仄是无力给他专门的教育的。
可以说,创作的欲望和金钱的匮乏这对矛盾是横亘在他生命的始末的。
前半生由慈祥的父亲省吃俭用资助他创作,在父亲去世后,爱弟奋不顾身来接济他。
但爱弟总归得成家立业的,那之后,爱弟的负担便不断加重。
“欲完成自己的本来使命,将使他的爱弟及亲友们增加多少的苦恼!想起了对他有绝对信仰与牺牲的行为的爱弟,觉得自己在现实生活上全然是一个无能力者,又不禁为自己悲伤。”
这样的矛盾经年郁积在他心中,欲望与亏欠无法平衡时,他问自己“我曾经偿了金钱,还是偿了灵魂?”
“死比生容易,生比死更苦。”
他猛然忆起父亲的遗言,两个月后,突然自杀,时1890年7月29日。
02 信仰
“信仰”是铸在梵高骨子里的,也是他创作的源动力。
梵高出生在一个牧师家庭,所以他从小就对宗教抱有虔诚的信仰。
年轻时四处谋生,终于在英国一个贫民小学找到了一个助教职务。
学生们大多是农工贫民的子弟,学费与寄宿费都要拖欠。
每到学期末校长便不得不亲自跑遍贫民窟,催缴学费。现在有了一位助教,校长便把催缴的任务推给梵高。
索债还算顺利,但回想索债的情景:褴褛的贫民、皮焦骨折的劳工、苍颜蓬首的病夫、地窖一般的贫民窟……这些都使他“惊心动魄”,难以释怀。
于是在第二年索债的时候,他只在贫民窟中徘徊、感伤了一回便带空囊和充满悲哀的心归校了。校长大怒,解除了他的职务。
冬天贫民之间盛行伤寒的传染病,于是梵高便日夜在一个个病人的枕畔慰问、看护,甚至比妇人还周到。并且不惜自己的所有物,尽力周济这些病人。
梵高崇敬米勒,可能是因为米勒同样喜欢观察他在矿区做传教士助手时遇见的那些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他与米勒同样是用了宗教的敬虔的态度而进于画家生涯的。
梵高有一幅名为“悲哀”(Sorrow)的素描。
画中所绘的是一个病弱的女子把脸孔隐入双臂中,伏在膝上哭泣。她脚下有嫩草萌芽,此时阳春已到,然而她视而不见,只管哭泣、叹息。
画的模特是一个抚育着五个无父小儿的母亲,孤苦伶仃。每天为画室的画家当模特赚点钱养活性命。
梵高有一次雇佣她,听她诉说了她的故事,感慨万分,执意为她担负她家六口的生活费用。
这一时期他有一幅代表作“食马铃薯的人们”——在北方特有的阴暗而污秽的农家内部,一天的劳作结束后,男女五人围坐在餐桌,吃着马铃薯,补偿他们一天的辛劳。
每日所见的生活在他脑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梵高初期的作品,大部分是劳动者生活的深刻表现。
不但表现他们外部的形象,更着意刻画他们内在的生命。
除了宗教,梵高还是“太阳的恋人”。
他嫉妒思慕南国的阳光,喜爱晴朗美好的天气,这让他的热情肆意奔放。
在父亲去世后,1886年3月,梵高跟随弟弟来到巴黎。
巴黎新的光彩逼迫他的视野,使他把造形界不断地分解又结合。
于是他放弃了从前的自己,开始了革新的工作。
对于梵高来说,在巴黎的生活更像是一场寻找太阳的“交游”。
旗亭、工场、街道、花草、静物……所见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他的即兴题材。
有次他画一双破皮鞋,歪斜的形状,晦涩的色彩,只孤零零的一双鞋,没有任何配景。
有时为火柴,有时是两朵花,这些极尽平凡的事物都能与他的想象偶遇碰撞。
好天气时便出门写生,背脊上只负一张巨大的画布便独自出门,摇摇摆摆在田野里步行。
发现了撩拨心弦的美景,他就放下画布,把它分成数区,把景物描写在其中的一区。
傍晚回家时,通常巨大的画布已被画满,没有空白的余地了。
有时他画毕了一幅画,就把它遗留在写生场所,独自归家,自己毫不介意。他不想从这作品中获得什么利益,既然描出了,就不顾它。
巴黎的冬天依然到来了。
连绵的雨雪,沉郁的空气,街头的落叶都使追求太阳而来的梵高闷闷不乐。
友人从绀青的海边、椰子树荫下传来的消息使他无比羡慕。
他一心想到日本去,他想象的日本是个光与色十全的国度。
但此时正靠着弟弟的补助聊以生计,日本旅行的希望只能幻为泡影。
1888年2月,梵高来到地中海边的阿尔,此时阿尔正值阳春,他不知不觉感慨道:“这里同日本一样美丽!”
在阿尔的时光使梵高对光的追求到达了高潮和极致。
夏日的阿尔,每日赤日行空,没有芊云的避翳。然而凡日出,梵高绝不留在家里,总到城外全无树荫的田野中埋头创作。
“啊,美丽的盛夏的太阳!使我头脑震栗!人们都说我发狂,其实在我何尝是发狂?”
居住在阿尔期间,本地居民并没有温厚地待他,而是对他充满敌意。
他在阿尔完全是一个孤独者。在“协同制作”的幻想破灭后他更是大病一场,而后,他恋恋于这寂寥的余生,他的弟弟便成了他唯一的记挂和信仰。
1889年5月,梵高认为自己再不可在阿尔住下去了,便迁居圣雷米,圣雷米位于阿尔东北五里,是山脉间的一个小邑。
梵高住在圣雷米一所疗养院中。
一开始,为了弟弟,他收敛起自己绘画的欲望,一心养病。
待病情有所好转,他又想念他的创作了。
最初还在严格的监护之下,于是他就在病院里寻找题材,庭院、病室,或是找个看护人当模特。
身体日渐康健后,病院便准许他自由出入了。
梵高对圣雷米的自然赞不绝口,称为生涯中所见最庄重的景色。
“橄榄林”、“溪谷”、“星月夜”便是那时的代表作。
由于思念弟弟,梵高不久又迁居到巴黎附近的奥弗村。
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生活使梵高心情舒畅。阿尔时期和圣雷米时期画中的悲伤逐渐消失,画风也变得温雅起来。
他挣扎徘徊了两月后,选择自杀。
他的弟弟在身边护侍了他最后两日,最后一天弟弟用各种温和的话安慰他的心,但求他痊愈。
梵高只是微笑,回答:
“La tristesse durera toujours(悲哀将永远继续了)!”
弟弟殡葬了亡兄后数月,因心中怏怏不乐,郁结难消,1891年1月逝世。即梵高去世后6个月。
03 个性
“个性”是梵高一生坚守的底线。
梵高年幼的生活只是喜爱亲近田园自然。看到什么让他有所感悟,便得心应手地描摹出来。
他一生的杰出作品都是随性而产出的,这是他个性的一大展现,也是他毕生的准则。
“他的作画,完全不晓得迎合俗众的心理,完全抛却利害得失的念头,只晓得追求他的真实。”
他的妹婿安东·莫夫是当时有名的画家。
寄宿在莫夫家中时,有一日莫夫命梵高正确地描出一石膏模型,梵高一拳将石膏打翻在地,坠得粉碎。
“这种没有生命的东西根本没有画的价值。”
“没有活人的手脚可画时,我才会去画模型。”
从学画之初,梵高关心的就不是把人体的比例、样子画“正确”,而是最好、最快地抓住自己感受到所画之事的感觉。
在巴黎时梵高结交了一位小美术商店的老板唐吉老爹,两人也逐渐成为知交。
梵高十分钦佩唐吉的人格,就为他画肖像。
梵高的个性除了体现在绘画的“真实”还表现在他对色彩的大胆与痴迷上。
这是梵高画在阿尔的卧室。
墙壁是浅紫罗兰色,地面呈砖红色,床和椅子的木头是鲜奶黄色,被单和枕头是淡淡的柠檬色。
还有鲜红的床罩和绿色的窗子,橘红的梳妆台,蓝色的脸盆,淡紫色的门。
这就是画里的全部了,除了一扇关着的百叶窗,屋里什么都没有。
家具不能侵占其他空间,墙上是肖像,一面镜子、一条毛巾和几件衣服。而画框,因为画面了没有白色,它将是白色的。
他在给弟弟的信中写道:“在此,唯有色彩是无所不能。色彩的简化,赋予平常事物伟大的格调,引发了休息或睡眠的联想。总之,看着这幅画应当可以让脑子或想象力得到休息。”
在阿尔时他还向好友高更和贝尔纳提出“共同生活”和“协同制作”的主张。
“共同生活”即画家们能协同一致,相互保护物质生活,互相亲爱,可处处减少无意义的徒劳与浪费。
而“协同制作”并不是画家们共作一事的意义,而是在各异的作品上有相互密切的关系,相互补足的意思。
他们三人交换自画像。
自画像中,贝尔纳的背后描着悬在墙壁的高更的肖像;高更的背后也悬着壁上贝尔纳的肖像。
这使梵高“协同制作”的愿望更强烈了。
随后,高更来到阿尔与梵高同住。
他乡逢知己,相见拥抱,梵高无比欢喜。二人都是出类拔萃的才能所有者,于是开始一同委身于艺术。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但好景不长,两人在绘画上很快出现了分歧,在日常的琐事上,二人的意见也全然不一致,两人矛盾逐渐演化成怨恨。
此时梵高由于高强度的绘画精神衰弱紧张。而两人都坚持自己的立场,丝毫不肯让步。
有一晚梵高与高更到一家咖啡店饮酒,不知争论什么事故,谈话激烈起来。不意中梵高拿起玻璃杯向高更掷去。幸而高更躲避早,没有受伤。
而后高更搬出梵高住处,宿在旅馆。此时梵高精神彻底崩溃了,他心中只想杀高更,拿了剃刀在空中乱舞,不知是失手或故意,割下了自己的一只耳朵。
这场有些戏剧化的故事怕是把他的个性演绎到极致了。
最后
想起在写文之前查梵高资料的时候总看见有人感慨说,梵高生不逢时,如果生活在现代,他早就一举成名了,也不至于落得悲惨的境地。
无意看到一位艺术家Karimi为了致敬梵高经典,画出梵高活在当代的日常生活,通过漫画的手法试图去还原梵高短暂而传奇的一生。
感觉甚是有趣也茅塞顿开。
漫画融合了诸多现代元素,可好像活在当代的梵高也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好过——
他的画依然会有卖不出去的时候;他的画展依然有空无一人的时候;他也依然会因为自己的大胆幻想而惆怅苦恼,光临医院……
然而,他还是会趁着好天气到处写生,只管画自己所想所爱;他还是会怜悯底层人民、劳苦大众;他还是会忠于自己的精神,不顾他人眼光,给画用上心中最好的色彩……
其实读过之后你才能真正感受到丰子恺对梵高真诚的喜爱与欣赏。
也正因为这种喜爱和欣赏,他在写传记时才极力收敛着自己赞许的欲望和先入为主的情绪,行文淡如流水,尽量摒除了不必要的艺术性雕琢,还原梵高生活最真实的状态和心境。
丰子恺先生本就想让我们看见的是真实的生活着的梵高,而不是几经修饰,后世人口中的大师。
我想说,无论梵高生在什么年代,总会有人喜欢或是不喜欢他,也总会有人赏识或诋毁他,一夜成名又如何,身败名裂又如何?
后人标榜的大师只想做个随心所欲的普通人罢了。
梵高永远是梵高,梵高只会是梵高,无论他是“梵高”还是“大师:梵高”。
彩蛋
其实这是一本绝版书,所以我买的二手。
很意外地看到前一位读者留下只言片语的读书痕迹,觉得甚是可爱。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读书时另一个人在和你隔空对话。
我真的爱上二手书了,有笔迹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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