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光渐起,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雾气,列车员正在进行到站后的清扫,还有不足二十分钟,就要开始下一次旅程。
78号窗边依稀有个挺拔的身影,列车员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走到那人面前,轻轻说道:“先生,火车已经到站,请您收拾好随身物品及时下车,祝您生活愉快。”
年轻男人微微颔首,拿着他的皮包起身下车,略有凉意的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把手伸进西装口袋里,轻轻摩挲着那面镜子。
距火车到站还有四十五分钟。
他早就注意到那个女人了,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长发,眼神冷清,看面相是个理性的人。
这时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他探寻的视线,随即清淡地笑了一下。
这样似乎没有理由不去打个招呼了,他想。于是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
“一个人?”他笑着问。她面前的桌子上是一本摊开的杂志,已经很久没有翻页了。是一个俊朗的男人,好像历经沧桑。
她微微点头,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一副似是而非的样子。
“让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他说。
聂家有一个女儿,小时候被人偷走了,过了五年又被送了回来。名字不详,因为有一项特殊的本领,人们都叫她聂隐娘。
聂隐娘长得算不上好看,又很冷峻,和她父亲聂锋笑面虎的性格完全不同,若不是田季安大人很赏识她,恐怕很难在聂府立足。不过她那么冷,在哪儿都是一个样。
田大人之所以赏识她,是因为那年她刚刚回来的时候,田季安来聂府做客,偏巧敌人在路上布了天罗地网,想将聂锋和田季安一网打尽,结果聂隐娘听到了远处的打斗声,及时赶到,从颅骨里抽出一把匕首,白日刺人,人莫能见。
闻风丧胆,这是十里八乡人们听到聂隐娘名字的第一反应。据说当年偷走聂隐娘的人就是看中了她的习武天赋,在聂氏的武学中必无所成,反倒是适合成为一名刺客。
刺客,这是一个不光彩的字眼,多是亡命之徒或者无用的莽夫。聂锋不喜欢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他女儿这样的评述,尽管他也不喜欢这个女儿。
聂隐娘住的地方是聂府最偏僻的小院,别人不喜欢她,她也不怎么跟别人打交道。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认识那个少年。
这是个平淡的故事,聂隐娘遇到少年的时候天气不怎么晴朗,也没有雨,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记述的,完全不符合历史上那些爱情的天文异象。无非就是少年走错了地方,闯到了聂隐娘的小院,然后就是一方提亲,另一方以死相逼非君不嫁,终成眷属。
为什么选择他?少年一直在问这个问题,从少年变成中年,从中年变成老年。不过聂隐娘的回答永远都是那样无辜又认真:“我见过的这些人,就数你长得最好看。”
真不像刺客,可她就是。
传奇故事里说,聂隐娘的夫婿除了会打磨镜子外没什么出众的本领,自然没有多余的笔墨,只是寥寥几笔。不过自聂锋逝世后,这位上门女婿就带着他不合群的妻子自立门户,他们不容于聂府。
田季安的邀请是及时而意料之中的,他的身边总有着不可预测的危险,他需要聂隐娘这样的武功高手。但是他又说聂隐娘是个天生的刺客,做个护卫太可惜。说这话时他眼里还有淡淡暧昧的笑意,显然是心思活络想收她做个侍妾,不过他没那个胆子,一是聂隐娘早就婚配,二是能从颅骨里抽出匕首的女人,虽然可用,但放在枕边会让他寝食难安。
反正她又不美,田季安想,何况还是个刺客。刺客的用武之地该是暗杀。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二
距火车到站还有三十分钟。
他顿了顿,迎着她的视线,问:“你还想听吗?
女人一愣,转而点点头,她也不是看过聂隐娘的故事,虽然是一样的开头,却总觉着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这人也真是有意思,跟女孩搭讪还讲个这么严肃的故事。
“我是个杂志写手,写故事的那种,所以很喜欢给别人讲故事,希望你不要介意。”他解释道。
她依然是淡淡地点头。
田季安想除掉的人,叫刘昌裔,是陈许节度使。两人过节种种自不必言,总之田季安对刘昌裔十分不满,欲处之而后快。
于是,数次神不知鬼不觉除掉劲敌的聂隐娘毫无疑问地成为刺杀刘昌裔的第一人。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经过长途跋涉的聂隐娘终于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翻进了刘昌裔的府上。
刘昌裔的府邸比田季安的简单很多,侍卫也只有敷衍的几个人。由于手里早就掌握了构造图,聂隐娘一下子就摸到了刘昌裔的书房。此时的书房并没有人,寂静清幽,桌子上散乱地摆着基本奏章,看上去是还没来得及写好递上去的。
聂隐娘轻轻翻了几页,是一些他明察暗访的结果,她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地名:魏博,紧接着刘昌裔又写魏博节度使田氏有不臣之心,希望皇上早日撤掉他的官爵。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聂隐娘早已一身冷汗。她从前以为顶天立地的英雄田季安是个谋反的逆贼,而她将要刺杀的刘昌裔则是忠君的臣子,且不论真假,就这一条已经颠覆了她既有的认知,她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
外面传来细微的声音,聂隐娘一个闪身躲到了书架后方。书房的老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午后的阳光透过门缝射出一条笔直的线。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双洗得有些发白的布鞋。听脚步声不难判断出,来者只有一个人,而且不会武功。
无论是不是刘昌裔,聂隐娘都可以轻易把他拿下。于是她从书架后走了出来,看到这人与她拿到的刘昌裔画像一模一样。迎着他惊愕的目光,冷冷道:“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人,可我现在忽然想给你一个机会,你说田季安有不臣之心,证据何在?”
证据何在?刘昌裔收集的证据,连皇帝看了都会大呼逆贼,何况是聂隐娘这个平民姑娘。从刘昌裔这里,聂隐娘不但知道了田季安的野心,更明白了这个人的表里不一。
“田季安派我来取大人性命,若不是无意中看到这些奏章,恐怕民女早已犯下重错。”聂隐娘长长一揖,恭敬地对刘昌裔说道。
刘昌裔倒是十分淡定,和煦一笑道:“都说聂氏女能白日杀人,老夫斗胆问一句,聂家娘子是怎么做到的?”
尾声
火车已经到站。
他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故事到这里呢,大概就讲完了,你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女人的脸上也有了一点笑意,淡淡道:“我只是很好奇,聂隐娘的本领究竟是什么呢,她把人送到了什么地方,会不会像桃花源记那样,把人转移到另一个别人进不去的地方?”
他点了点头:“你说对了一部分,聂隐娘真正的本领,是把人送到另一个时空,你可以理解为现在的穿越。聂隐娘的丈夫是磨镜者,他也是聂隐娘的师兄,他的镜子和聂隐娘的匕首一样,有割裂时空和穿梭的功效,不过这一切都是故事而已,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列车广播开始播送到站提示,女人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起身离开,刚走出几步,又回头冲他嫣然一笑:“故事好无聊,可人还蛮有意思,希望有机会再见。”
晨光渐起,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雾气,列车员正在进行到站后的清扫,还有不足二十分钟,就要开始下一次旅程。
78号窗边依稀有个挺拔的身影,列车员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走到那人面前,轻轻道:“先生,火车已经到站,请您收拾好随身物品及时下车,祝您生活愉快。”
年轻男人微微颔首,拿着他的皮包起身下车,略有凉意的风吹得他一哆嗦,他把手伸进西装口袋里,轻轻摩挲着那面镜子。
聂隐娘,你可知道我穿梭了多少时光才找到了你?
有机会再见?
不,你与我,必将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