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如
早晨起来,常常听到的是楼上将停未停的通宵音乐声,火车汽车的长长短短的喇叭汽笛声,嘈杂的市声……公鸡司晨,牛羊唱晚,犬吠,鸟鸣叫,不闻久矣。
我想念故乡的鸟叫声。
布谷
在乡间,春天,晨起第一声,听到的是“布谷——布谷——布谷”的鸣叫,这种叫声低沉悠远,不高不低,不长不短,不远不近,不缓不急,刚好把你叫醒,又似能催你继续入眠。被大人叫醒,应一声,又缩头蒙在被里继续谛听。这是布谷鸟的叫声。只有听到这种叫声,我才真切感受到,春天来了。知春,不是花香,反是鸟语。少时懵懂顽劣,并无诗心,但能隐隐觉出自然的诗意,口不能言,笔不能逮,就这样,这叫声在我心中蕴蓄得久久长长,在外不知几度春秋,仍不能忘怀,春天尤甚。乡间大抵是靠“立春雨水惊蛰春分……”的二十四节气歌安排农事,但每听布谷鸣叫,即知将“有事于西畴”。布谷催春。布谷鸟,吞食大量害虫,为益鸟。此鸟于农民农村农业,功亦大矣。从生物学角度讲,其性甚淫。稼穑艰辛,助益于我,何必苛求?
但我至今没有亲眼见过这种鸟,天上,田野,林间,难觅踪迹。只闻其声,未见其“鸟”。
布谷鸟鸣叫声是童年乡愁的声音。
燕子
“年年此时燕归来”。燕子飞来,春天的讯息。燕子,雀形目,燕科,古时叫玄鸟。这个不管它。乡里只管叫它“胡燕”,加儿话。此鸟翅尖长,尾叉形,嘴短弱裂宽,食昆虫,亦益鸟。燕来时,环屋翩翩飞舞,衔草含泥,檐下筑窝,巢为皿状,幼鸟出壳,大鸟频频出入寻食,归来饲喂。鸟性人性,一也。
春夏,燕有时会翩然入户,儿童扑打捕捉,大人呵斥,忙开窗推门放飞。悯其亲子情状,念其为平凡生活带来生机。秋分萧瑟,树叶飘零时,燕子南归,屋主略显怅然。不省伤春,不是悲秋,亦非怀人……
燕子种类甚多,金丝燕,针尾燕,白雨燕,产燕窝。金丝燕燕窝最为名贵,窝层肥厚,细嫩柔软,色泽透明,营养丰富。燕子筑窝吐血,“巢前滴血成红”,采摘人攀爬岩洞,常含苦辛。此物乡人皆不识,听闻高级宴席间常有此物,啧啧。
燕子喜接近人类,是人类的朋友。
年年盼,燕归来。
大雁
小时候,仰望高空,雁阵排成人字形向南飞,每当此时,秋天的印象就更加突出。一叶知秋,一雁亦可知秋。我不大记得雁飞来时的情景,但雁南飞,给人肃杀的感觉。一种生灵,离开一片天空,让人有一点淡淡的说不清的情绪。偶有孤雁在天空振羽,发出“嘎—嘎”的哀号,让人为其与雁阵失联感到担忧。雁飞高远,其不知几千里也。
我不知道它们要飞向何方,大抵是南方。哦,南方,几时才得去。及长,读遇范仲淹“衡阳雁去无留意”之句,想必在衡山之南吧。
大雁南迁,几十只,数百只,甚至成千上万汇集列队飞翔,气势很是宏大,十分壮观。雁由头雁带领,加速时,排成人字形,减速时,由人字形改为一字长蛇阵。据资料讲,这是减少空气阻力故。当头雁翅膀在长空划过时,翅尖会产生微弱气流,后雁即可依次利用这股气流节省体力。幼雁和体弱的雁插在队伍中间。雁鸣声,大概是指挥、招呼、照顾,不然组织怎得如此科学严密。雁迁徙须月数光景,途中历尽艰辛。它们是出色的空中旅行家。雁具吃苦的品质。
少时仰观雁阵变化,是赏心悦目事,亦当激发少年的无穷想象。人要接受自然的熏陶。书,是自然的副本。
据说,大雁不独活。雁侣,一只死去,另一只会自杀或郁郁而亡。停歇在水边找食水草时,会有有经验的老雁担任哨兵。采用人间的话,孤独比车祸更可怕。
猫头鹰
猫头鹰昼伏夜出,样子可怕,中国民间有“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的俗语,将其视为不祥之鸟,称为逐魂鸟、报丧鸟。听到此鸟的鸣叫,像鬼魂样阴森凄凉,使人恐怖。据说此鸟嗅觉极其灵敏,能够嗅到病入膏肓的人身上的气味,且会发出类似笑的声音。可见不是迷信。但在西方文化里,猫头鹰是智慧的象征。古希腊神话中智慧女神雅典娜的象征物就是猫头鹰。文化不同,对事物往往会有极其相反的认识。但此鸟实为益鸟,是捕鼠能力最强的鸟类,一只猫头鹰每年可吃掉上千只老鼠,相当于为人类保护数吨粮食。人类需要理性,但生活中,感性判断一 ,反而要困扰人一生。生活本身是一个悖论。
这鸟,让人心情复杂的叫声。
诸鸟
乡间鸟类甚多。喜鹊,鸽,啄木鸟,麻雀……喜鹊,很有人缘,喜欢把巢筑在住宅旁的树上,鸣叫声单调响亮,成群时颇嘈杂,既食害虫,又啄食农作物,但中国自古有画鹊兆喜的风俗,是吉祥的象征。鸽,大约分为玩赏的家鸽和信鸽。养了鸽,喂以食物,会和人很亲近。休闲时常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这是一种幸福的鸟。鸽的声音,不会让人产生什么异样的情绪,只是有安详生活的意味。信鸽,想功能已废弛。微信这么发达。据观察,此鸟是“一夫一妻”制,一旦配对,就感情专一,形影不离。这颇符合人类的期望。啄木鸟,营巢栖息树洞,攀树钩食蛀虫。未听到其叫声,只有铮然啄木声在耳。让人感悟自然的相生相克之理。麻雀,此鸟不耐远飞,鸣声喧噪,既食害虫,多数时对农作物形成雀害。谷物等熟时,常要在田里插立穿衣草人驱雀。麻雀,对农人,实在麻烦。当冬天,颗粒归仓,这种性极活泼,胆大易近人的鸟,也颇为萧索的村落带来生趣,起起落落,叽叽喳喳。也偶有人抓一把秕谷,饲喂一番。冬天,还能有其他什么鸟陪伴呢?即使对于害鸟,人们对它们的态度也像一个犯罪出狱归来的儿子一样,依然给以酒饭。
人,需要与万物共生。自然,是万物的乡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