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日光从东山的夹缝里透出来,有序的洒向大地,先是横向,然后纵横交错,渐渐铺满了苗山的每一个角落。随着日头高升,镇泉石投下的影子逐渐在缩小,最后把宝金瘦弱的身子从石头脚下晒了出来,空气在回温,镇泉石在回温,金宝的身体在回温。

当宝金醒来的时候,扯着他的不是他老婆贡黎,也不是他儿子诺莱,而是天天受他欺负的阿黄。阿黄衔着宝金的衣领拽着拖着,可怎么也拖不动。阿黄不只是一条护院犬,更是宝金的贴身侍卫,每当阿黄嗅到宝金身上臭烘烘的酒味的时候,阿黄就下定决心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主人身上来。尽管如此,阿黄还常常被宝金拿来出气,不过它却还甘愿一直狗改不了吃屎地忠诚于自己的主人,三番五次救主人于酒精之中。

这一次醒来宝金并没有责骂阿黄,这让阿黄很意外,宝金自己也很纳闷,阿黄可怜地望着主人,似乎对主人的举动感到很同情。宝金用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糟粒,同时还掉下几块干牛粪和狗屎。“是不是你以前在这拉下的宝?”宝金温和地问阿黄,像是要夸奖它一般。阿黄低下了它高贵的狗头,并没有接受那不属于自己的嘉奖,然后蹲下用右腿抓了几下脖颈,以掩饰自己焦躁的心情。

“阿黄嘛就是贱,总是不好意思接受褒奖。”宝金得意起来,伸开左手去摸了摸阿黄的头,阿黄回头望了宝金一眼,以作为回应,然后起身跑开了。宝金有些失落起来,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还睡在外头,一整夜没有回家。

宝金一边迈步向家里走去,一边从衣袋里掏出儿子给他留下的电子表来看,这是儿子要她按时给妈妈吃药用的,怕拖延了会影响妈妈的病情。表上显出十点四十的字样,知了声从房背后的竹林里阵阵传来,炎热的夏日里没有云、没有风,只有几只绿头苍蝇落在路边还未全部干硬的狗屎上。落单的泥墙房和落单的宝金一样独自坐在村子的一角,孤独、落魄。

宝金走到自家的房前,一屁股坐在磨刀石上,凝望着这个已经二十出头的家,或许说是房子更恰当些。自从儿子诺莱上大学后,妻子贡黎也就一直呆在医院里,与其说这里是家,还不如说医院才是家呢。宝金久久地望着这座房子,好似这二十出头的青年却已白发苍苍,颤颤巍巍。楼上一只青色的母鸡刚下完蛋,还在咯咯咯叫个不停,一只红色中年公鸡在檐下知趣应和着,好似:“啊,你织麻来我耕地!”

“这不就是我和贡黎以前的小日子嘛!”宝金脑海里放映出往日的画面,眼泪不禁湿了眼眶,他觉得这鸡的生活要比他们的好,蓦然间羡慕起这对鸡来。

一只红蚂蚁爬到宝金的小腿上,正翻越着宝金黑长的腿毛,宝金起身走向自家的房门,要是在往日,宝金早用他有力的中指将蚂蚁瞬间弹到十里之外了,可是今天他却没有心情去完成这件曾经让妻子喝彩的事。

昨天下午医生告诉宝金,贡黎得的是肝癌,并且已经是晚期,可能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医生告诉宝金要做好心理准备,提前把一些事情操办好,免得到时候来不及。噩耗并没有立马将宝金击倒,而是让宝金暂时性的更加清醒和冷静下来。

晚饭的时候宝金买来一只炖鸡,他和贡黎说,医生准许她三天后就出院,但是要补一补身子,确保能够准时出院,而宝金他自己要先回家再借点钱,免得到时候出院时钱不够。贡黎听说可以出院了,把她高兴地快哭了,住了半年多的医院,她实在是住不下去了。宝金看着妻子吃下历史性的三碗饭和半只鸡,他的内心又是开心又是酸楚。平日里贡黎舍不得吃下一顿好的,有一块油渣都要夹给儿子和丈夫,而现在却像个孩子过新年一样吃得津津有味、贪嘴。宝金悄悄地用手袖擦去溢出眼眶的泪水,无比愧疚于自己以前没有好好疼妻子,现在却要没机会了。

世界上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此:“拥有时的任性,失去时的抱憾!”想起以往自己对贡黎的责骂和酒后的拳打脚踢,宝金真的恨透了自己。

安顿好贡黎后,宝金收拾了一下就返回家了,他知道贡黎一定可以等到他回来。一路上宝金边走边想,回忆往昔的日子,幻想失去贡黎以后的一切,还有正在上学的儿子,他俩父子将要相依为命,而儿子受到的打击也不会亚于他。他开始越走越乏力,双脚沉得僵硬起来。路经一家商店,宝金买了一瓶八两的烧酒和一包瓜子,边走边把瓜子下酒。宝金越走越慢,当天际渐渐被夕阳染红的时候,宝金终于走到了村子的镇泉石脚下,他整一个人一下子就瘫在石头下面,与他作伴的只有自己无声的泪水、鼻涕和无边的脆弱。过了一阵,黑夜袭来,烧酒已经被宝金喝尽,晚间的冷风一下子就把宝金吹晕了过去,他知道这是风和烧酒合力的结果。星光静静地泻在大地上,泻在一个孤独的影子上,纺织娘和蝈蝈的歌声浸扰着这个看似和谐却无比躁动的世界。

深夜,阿黄嗅着宝金的呕吐物从家里寻来,在镇泉石下找到了自己的主人,它熟练地在主人身旁睡下,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尽量暖和着宝金的身体,直到拂晓。

宝金打开锁走进家里,由于长时间无人居住,家里已经乱得像个猪窝一样,宝金胡乱收拾了一下厨房和大厅,妻子不在他得自己亲自准备一桌饭菜,然后把家族的主事人都叫来一起商量妻子的后事。“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啊,宝金想,妻子都还在医院里自己就要开始操办她的后事。”可是他再来不及悲伤了,他得赶快把家里的事尽量安排好,贡黎还在医院等着他呢。

“我们仰望着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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