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26日,爷爷在护送返家的途中突然去世,没能赶上最后一面。看他僵固的紧握拳头的双手,想是那一刻必定十分痛苦。
从小父母在县城打工,我便由爷爷奶奶一手带大,也正是爷爷的言传身教让我拥有了独立自主的人格。奶奶去世后,远走他乡的我能明显感到爷爷身上强烈的孤独感。慢慢地,我开始记录这种感触。如今翻开那些文字,依然看得动容。摘录几段如下:
2015年10月3日
我爷爷参加过抗美援朝,炮兵三等功,北方大地全数走了一遍,可谓见多识广。退役后潜心研究中草药、风水算术命理佛经,乡里但凡有困难大都找我爷爷帮解决……可如今脑梗塞失声,当他听到养老院里其他老人说“以前你爷爷不知道嘴巴多利索,最爱说话,现在却只能眼看着说不出几个字”时,他哭了……虽然他坚韧地学走路,坚持不懈地运动那只发凉的手,但当听到那样的话时,他哭了,真的哭了……
2016年2月7日
在暮年失去另一半无疑是痛苦的,当一个人先走,留下的是无声的孤单。爷爷喜欢讲话,总喜欢将自己的理论讲给亲近的人听,而奶奶便成了他最好的听众。从嫁给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当他听众的准备。奶奶很少会反驳他的观点,因为她敬重他。她觉得他讲的总有他的道理,这就够了。几十年下来,早已成了习惯。她走了,他却一直没有走出这个习惯。好多年后的一天,家里来了个年纪一般大的保姆,也有着不幸的遭遇,爷爷同情她。相处之后发现竟与那个她有惊人的相似,她也愿意听他说话,听他讲各种观点,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他不再孤单,不再对着四面墙叹息、有满腔的话却讲不出,终于有一个人愿意同他一起分享,在他眼里,已经很难得了。
2016年6月10日
每次看《三八线》,就有种爷爷上战场的即视感。听说他当时除了炮兵,还当过通信兵,立过三等功哈。我总是会在电视上找,哪个是扮演我爷爷的演员。
2016年7月10日
去医院看望爷爷,临走时将包落病房,回去拿时看到他正紧紧抓着我的包睡着了……虽然爷爷的固执让很多人不理解,但我知道一个部队里出来的人就是这样的。
2017年2月10日
身在养老院,心却一直在外牵引着什么。爷爷喜欢坐在围栏前向外望,不太灵活的双手紧紧握住铁栏杆,以此锻炼手的抓握力;不会言语的嗓子不断地艰难发声,虽然或许只有自己听得懂……曾经征战沙场的军人,如今言行俱危的老人,仍抱有一颗积极乐观、急切渴望的求生之心,实属难得。我想他心中一定积压着太多梦想需要去实现,太多未完心愿急需与时间赛跑吧。
2017年9月29日
大四那年,秋风送走了奶奶,寒冬的雪花侵蚀着爷爷的梦乡。
渐渐地,无形的棉絮填满了他的耳蜗,浑浊的泥水涨满了他的眼眶,破碎的荆棘扎满了他的喉咙,坚硬的钢管僵直了他的身躯。
曾见他,无数次同命运奋勇地抗争,无数次将铁拳重重地砸在石墙上,无数次用那布满荆棘的喉咙咿呀发声,无数次独身挪步洗衣做饭自力更生。
岁月蚕食不了他热血的青春,心中的火焰在那长满老茧的双手上散发着光芒。纵横于战火硝烟上的威龙怎么可能昏昏欲睡?他的生命自始至终都是属于自己的!
2017年10月6日
爷爷开始失忆,开始疯狂地拔掉导尿管,开始高调地同别人抢饭吃……他这是放弃了吗?开始学琼瑶阿姨只想求自我解脱了吗?还是想表达某种愤怒、抵抗、不满?可当看到我时,眼神永远是那么的慈祥。
爷爷已仙去,在88这个吉利的数字里。我所看到更多的是他不断同命运做抗争,独立坚强地生活着,即使在他生命的终点。他用实际行动恳求着老天给自己多点时间,多些希望,却始终无法阻止生命暮钟的敲响。他的一生是一部传奇史诗,是一个星月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