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国十七年秋八月,帝命慕容玥总督川、湖、云、贵、广西军务。
壹.
冬十月,总督府内。
“大人看这批孩童如何?这是小的精心四处搜集的优良货啊。”一个卖货郎打扮的男子作揖道。
慕容玥一身玄袍,考究的面料在烛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他缓慢的端起手中的玉杯喝了一口酒,摆了摆手示意手下的侍卫前去“选货”。
“哭什么哭!你们这些逆臣贼子,总督大人救你们一命还不谢恩,否则你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侍卫伴拔着刀不耐烦的看着这些孩童们,大约二十来人的样子,其中有位少年格外突出,出尘卓越。
“你出来!跟我来!”
少年并未上前,他凌冽的目光像把匕首一样,不屑的看了一眼侍卫。
他修长的手被箍在了枷锁之中,脚上也是。白色的纱衣已是残破不堪,露出瘦弱不堪的躯体。
慕容玥依旧低头喝酒,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格外刺眼。
世间最耻辱的事莫过于此,慕容玥以帝王之名给了司马胤家一个叛国之罪,杀光了他司马一家,夺走了他家的良田暮舍和金银财宝,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力量与之抗衡。
“还挺倔啊!叫你来你听见了没有?”
侍卫抽出腰上的鞭子对着少年就是一顿毒打,每打一下他身后背的琴就发出一声沉韵的声响,让人不忍闻之。从琴声中可以听出这是上好的桐木琴,非达官贵人家不可有。
少年强忍着痛仍旧一言不发,惨白的脸和猩红的血成了鲜明的对比。
“够了,真吵。”慕容玥戏虐的把玩着手中的檀木核桃说道。
“啊柔,放开他!”
声落,只见约方华二七的少女轻步至司马胤面前,少女低垂着头,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似对这样的情形早已屡见不鲜,可是像今天这样这么能抗揍的少年还真是不多见。
她打开他手上的枷锁,司马胤眼前却越来越模糊,头一沉整个身体靠在了眼前少女柔软的肩膀上。
是夜,月凉如水。
柴房里朔风席席,突然门被很轻的打开了。
“就知道他们把你放这了。”
只见司马胤蜷缩在柴草堆中脖子头上满是大汗,白衫尽湿,看样子这些人是想让他自身自灭啊。
司马胤努力想睁开眼却感到无比的沉重,梦中阿娘正在为他绣着白衫褂……迷迷糊糊中熟悉的家乡童谣传来,这是举家被灭后唯一能记得的亲切。
贰.
辰国二十年春
“皇上,这是岚国而来的琴师,听闻五岁时便习琴,琴技了得。”慕容玥磕头道。
“爱卿平身,此番远道而来,企有跪拜之礼。”
一边说一边扶之。
司马胤一袭白衣曳地,未获帝王允许只有低头不起。他的目光淡淡的像冬日投下井中的月光,寒冷窒息。
“快,去邀恒婕妤来,她素日爱听琴乐。”皇上吩咐王公公道。
慕容玥脸上浮现出一丝隐晦的笑容,笑而不语。
“皇上,何故唤鄞儿来这翠华苑啊,可是皇上想念臣妾了?”
只见一体态婀娜多姿的美人儿顾盼摇曳的走向皇帝,经过琴师身旁,勾起一阵香风飘起琴声雪白的衣角,不司马胤免对之厌恶。
“这个昏君,迟早我要用你的血祭奠我司马家79条人命。”司马胤愤愤的想。
“你就是新进宫的琴师?恒婕妤戏虐的打量着。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都有些错愕。
当年的啊柔摇身一变已是帝王的宠妃。
当年的少年已是岚国归来的琴师祁苍。
只一秒的犹豫两人便恢复常态。
岁月并未过多的改变他们的容貌,但是两人却变得格外的成熟,或许生于乱世的人注定连成长都比普通人要快。
司马胤取出那把随身的桐木琴,琴音委婉,缠绵霏隐。可这首曲子的前半段分明是恒婕妤再熟悉不过的云州童谣。
恒婕妤娇笑着,“陛下,谈得着实动听呢,臣妾想跟着琴师学习以后奏给陛下听呢。”
“难得爱妃你有这份心呢!赏!”
顿时绫罗绸缎,翡翠珠镯令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更加光彩动人。
慕容玥笑得更加灿烂了。
叁.
红砖绿瓦之间,多少人被困在这宫闱之中。
司马胤轻抚着琴,想到当初自己生病时在那个叫做阿柔的悉心照顾之下才得以痊愈。
之后他就被慕容玥改名为祁苍,安排至岚国,再没见到过阿柔。每每思乡之时便奏琴之,后自成一派靠自创琴曲得以为各国王公大臣演奏。正合慕容玥之心,他巴不得这琴师得以接近皇上杀之而让慕容玥取而代之。
十一月八日,全州暴乱,将军何远赶去平定,皇宫戒备必懈。
今晚就可以叫那狗皇上了和慕容玥血债血偿了吧,司马胤攥紧了拳头锤在了琴的岳山上。
“不好了,皇上薨了!”
忽闻屋外一声叫喊,众多的宫女奔走相告,纷纷收拾行囊在准备逃离皇宫。
“是谁先一步下了手?”正错愕着,恒婕妤向他跑来。
“你快走!离开这里去哪都行,慕容玥刚杀了皇上,整个王宫都将是他的天下!”
“不,我司马家的仇还未报怎能离开?”
“这些年他这样监视着你不让你学武,凭你一介琴师怎可与他千军万马相敌?”
推搡间慕容玥携军队已经踏马而至,所到之处杀伐一片,看样子是杀红了眼。
众多未来得及逃离的宫女宦官全部倒地而跪,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们不是不懂,此时投降兴许还能苟活。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万岁?!谁要活一万岁!我只要这天下的荣华富贵!”接着还是手起剑落。
“恒婕妤此时不守在先皇的尸体旁吗,怎么还有幸来这听琴呢?”
慕容玥手持着寒月剑,凌光闪闪,顺着剑身还流下腥红的鲜血。
恒婕妤昂着头走向慕容玥,“要杀便杀吧,慕容玥,我们都只是你的一颗棋子不是吗?”
“哈哈哈哈,你生的如此美丽我怎会只把你当作棋子呢?”
話毕,他将剑指着司马胤,一步步逼近。
“真正的棋子在这里。”
司马胤闭着眼,视死如归。
“慢着,慕容玥,放他走!”
“代价呢?柔儿?”慕容玥邪笑着,命人将司马胤押入了琴师自己的房间。
随后带着啊柔来到了他的新宫殿,龙吟殿。
“柔儿,以后这一切都是你我的!”慕容玥似疯了一般抱着啊柔旋转着。
她的身体柔软却冰冷如寒冰,声音也冷酷无比。
“我别无所求,只求你能放过司马胤,且答应我一生一世不会残害他。”
“你越是在乎他,我就越是要他死无葬身之地,你不知道男人的嫉妒心是很恐怖的吗?”
慕容玥将阿柔压在案桌上捏着她小巧的脸暴怒道。
她愤然反抗,挣脱后冷冷的说,“只要他一走,你我即刻大婚!”
肆
冬至前夜,天降大雪。琴师房前重兵把守。
“都下去吧,以后都不用守了。”啊柔轻声说。
“没有皇上的命令,我们不可不守,还请柔贵妃见谅。”
众人对啊柔毕恭毕敬,都知皇上对她宠爱备至,还未行礼已经就封了贵妃。可想其恩泽宽厚。
“此乃手谕!”啊柔扔向其中一个侍卫。
众侍卫核实无误立马退下了。
“啊柔,是你吗?”司马胤的声音亦如当年清冷淡薄,永远波澜不兴,处惊不变。
“是我,我是来告诉你,明天,你将重获自由……”
姹紫嫣红的皇宫中,没有人任何人注意到此处的别离正悄悄上演。
那晚天空飘着片片雪花,她在门外倚着听他奏琴,借着屋里的烛光,她用手指幻化做蝴蝶在纸窗上飞起,和这琴飞过他的指尖,他英气不凡的眉宇间。
次日清晨,她从门边转身即将离去,他脱下自己的白披风为她披上。相泣无言。
“贵妃,吉时已到,还请您快至龙吟殿。”
“本宫……速速就来……”
“司马胤,为了我,请你好好活着。”
说着她哼起来那熟悉的童谣,一步步后退,直到歌毕她已泪流满面,掩面而逃。
司马胤拖着他瘦弱不堪的身子,背着琴缓缓的走向宫外。宫里这两个月都在为皇上大婚筹备,所到之处张灯结彩,与他这个满面愁容的白衣青年格格不入。
他耳畔仿佛又传来了阿柔的童谣声,他不时的回望,直至走出宫门,那绛红色的大门关闭的一瞬间仿佛分隔住了两个时空。门内是她委曲求全的未来,门外是他的广袤如白雪覆盖的自由天地。
“一拜天地!”
“二拜先祖!”
“三拜群臣贵宾!”
她红衣胜霞。
他百衣若雪。
他们同时泪流满面。
这琴,怕是不会再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