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啪……”
“贱人,苏公子岂是你能高攀得上的?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说,他要是见到你的这张脸,会怎样呢?”
“你还不知道吧,苏公子要成亲了。”
阿葙捂着刺疼的脸颊,眼神空洞的望着眼前的这个撒泼女人。
“你说这新娘除了我还能有谁呢?这方圆十里,也只有我施青瑶配得上苏公子,不是么?”
“从今儿个起,你若再敢跟他私会,就是找死……”
亥时左右的西街,有些清冷,阿葙独自走在街上,有种想哭的冲动,街道两旁昏暗的纱灯发出的光,打在阿葙的脸上,冰冷的面具显得格外狰狞。对呀,阿姊说的没错,她和他,怎么可能。他对她好,是因为他还没看到自己的那张脸吧,何况,他,已经要成亲了呢。
“丫头”
她不用回头,便知是阿木,他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嗯,阿木,我们去喝酒好不好?”
“怎么了,丫头,”
“没,只是突然想喝了而已”
……
“阿木”
“嗯……”
阿葙看着阿木闷闷的往嘴里灌酒,欲言又止,罢了罢了,他不说也好。不多时,苏木已喝得烂醉。
“丫头,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麽?”
苏木冷不防的一句话让阿葙有点不知所措。她习惯性的“蒽”了一声。其实,她真的就想这样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
奈何奈何……
西街,一处凉亭里
“阿木,”
一位手拿面具的绿衫女子朝凉亭内缓缓走去。
“丫头?”苏木转过身,痴痴的看着迎面而来的明艳女子,他一把拉过她,将她用力地拥入自己的怀中,“原来,丫头长得这样美呢”。
那绿衫女子狡黠一笑,“阿木,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麽?”
“嗯,”
“那你知道你的新娘是谁麽?”
苏木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放开绿衫女子,低声道,“丫头,对不起…”
“施青瑶,城外富商施爻之女,你要娶的女子可是这位?”女子缓缓道。
“丫头,我与那女子素未谋面,即便她是这秭归城第一美人又如何,我欢喜的女子是你,”苏木垂下眸子,哀怨的望向远处。“只是……父母之命难违,丫头,你怪我么?”
绿衫女子低头轻轻一笑,
“傻阿木,我就是她啊”
苏木暗淡的眸子陡然亮了起来,再一次将那女子拥入自己的怀中,一边温柔的抚摸着女子的发丝,一边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我的丫头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怀中女子阴笑的表情转瞬即逝,苏木自然不曾见到。
……
“阿木,以后唤我阿瑶吧”
“嗯,好好好……都听你的。”
阿葙默默躲在墙角,紧紧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哭出声,她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尾尽头,自语道,“这般也好”。至少在苏木眼里,丫头是个美人呢。
【壹】
苏公子与秭归城第一美人青瑶成亲的消息,不日便传了开去。只听得那西街的说书先生悠悠然开口道,“一个玉树临风,一个花容月貌,端的是一段金玉良缘。”台下看客无不纷纷拍手叫好。
五日后,便是苏木大喜的日子了。
“村西无盐女,看看三十余,待媒媒不来,对娘娘共哭。”
街头嬉闹玩耍的儿童熟练的哼起这句顺口溜,并不忘从地上捡起石子掷向在一旁默默行走着的素衣女子。
是了,无论走到哪里,她都是被嘲笑的对象,谁叫她从小便生得一副丑模样呢。
阿葙,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行走在街市上,不哭不闹,那张粗糙布满红色斑点与疤痕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街头上戏耍嬉闹的孩童朝她扔来石子,她也不避让,过路行人纷纷投来厌恶的目光,像见了瘟神一般逃离,她也毫无察觉,依旧自顾自的走着,似失了魂落了魄。
“姑娘,姑娘……”
几声急促的叫喊声在前方空落的街道上响起。
随之便是一阵急速杂乱的马蹄声迎面扑来。待她回过神,还没来得及看清前方情况时,那辆朝她奔腾而来的马车已近在咫尺。她就那样怔怔地伫立在原地,紧闭着双眼。她觉得这样死了也好。不过在下一刻,她却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睁眼,她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忽地,她发现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正倒映着一张丑陋的女人脸来。她猛的推开他,扯了扯嘴角,想说点什么,却终是缄了口。随即便慌乱的转过身,捂着嘴,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拼命的奔跑了起来。留下身后一脸错愕的白衣少年郎。
不知奔跑了多久,也不知到了何处。当她大口喘着粗气,放慢脚步停下来时,才发现已经出了秭归城,置身于一片荒郊野岭了。她不禁觉得自己很好笑,也不知道自己跑什么,明明他不会认得她的,她再也不是他的丫头了。
她呆呆的望着周围的一切,心底无端的生出了几分绝望与苍凉来,这偌大的天地间,竟无她的容身之处麽?
在她发愣的当口儿,一名黑衣蒙面人悄然而至,当那把冰冷而明晃晃的剑刺入她胸口时,怨恨便在她的心底生了根发了芽,她用尽最后一口气吐出句话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紧接着整个身子便晃荡着倒了下去。那黑衣人见状,先是一惊,既而蹲下身探了探女子的鼻息,之后,便跃进了树林深处,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苏府,
苏木斜卧在软榻上,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正把玩着一块通灵剔透的玉佩。明日,她,便是他的新娘了。
是夜,桑山村,一间烛光摇曳的木屋内。
一位身着喜服的女子坐在梳妆镜前,正梳着自己如瀑似的长发。倏地,一阵叹息声从女子身后传来,女子转过身,皱着眉头朝屋内扫视了一圈,发现屋子里除了自己并无其他人,不禁惊慌道,
“是谁?”
叹息声戛然而止,随之便传来窗户“咯吱咯吱”的摇晃声,女子望向窗外,顿时舒了口气,“原来是起风了。”
待女子回过头,却看到镜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脸,一张比她还美的脸。“你你你……是谁?”女子颤抖的声音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幽幽的响起。
“啊……”一声伴随着恐惧的尖叫声响彻在幽暗的房间里,似要冲破这无尽的黑夜。不过须臾,那女子的脸便成了另一副模样,女子望着镜中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突然疯狂的撕扯了起来,几道流着血的口子使得那张布满褶子的脸更加狰狞了几分。而此时,镜中的另一张脸却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我亲爱的阿姊,别来无恙!”那张脸说话了。
穿喜服的女子似魔怔了般,猛的推开镜子,踉踉跄跄的向着门外奔去,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当她正欲踏出房门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拉扯了回来。
“想走么?今晚,你们一个也走不了,哈哈哈……”只见一位素衣女子凭空出现在了屋子里。
“来人呐……”
“不要挣扎了,我的好姊姊,你看,他们都自身难保呢”。那素衣女子衣袖一挥,梳妆镜里随即闪出一幅画面:但见一间昏暗的屋舍内,一群人争先恐后的想要逃离,到最后却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拉了回去,他们嘴里正不停的念叨着“放过我们吧……”
“还逃么?”素衣女子一脸嫌恶的瞧着被惊吓到瘫坐在地上的红嫁衣女子,似是在看一种怪物。
“阿葙,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的……”
“对不起?我都已经退步了,你却还要置我于死地!你是觉得我没有资格活在这世上麽?”
“还是觉得我的存在威胁到了你……平素里,你不是挺自信的么?”
“从小到大,你就活在人们的赞美声中,高高在上,而我,却只能在黑暗中度日如年 ,受尽街坊邻里的唾弃嘲笑,就连爹娘都不愿看到我呢,还有你,不也是其中之一么?……这所有的一切,就因为我生了一副丑陋的皮囊麽?”
蜷缩在屋角的红衣女子捂着自己的脸,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位如鬼魅般出现的女子。那日,她明明已经死了啊!她说什么也不相信,眼前的这位女子,竟是她的妹妹——那个从小就遭人嫌恶的丑女。
阿葙突然身形一闪,便移到了屋角,她蹲下身用力抬起红衣女子的下巴,冷冷的说道,“啧啧……可惜了这副好皮囊,不过,如今,这秭归城“第一美人”的称号怕是与你不相干了呢。我送与你的礼物,可还满意?”
“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把苏木还给你,好不好?”那红衣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那般的软弱无力。
“晚了,晚了……今晚你们一个都别想离开这里,是你们把我逼上绝路的,别怪我心狠手辣。”阿葙直勾勾的盯着那女子,一脸狠绝。
红衣女子抽动着嘴角,惊恐的瞪着眼前近乎疯狂的阿葙,她始终不明白,她怎么会变成那样……
桑山村一夜之间,成了空村。
【贰】
翌日,秭归城锣鼓喧天,唢呐声声,人群涌动,好不热闹。数十里的红妆,映红了整座城。苏木一身红袍,端坐在马背上,随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朝着桑山村而去。
约莫一刻钟后,迎亲队伍到了村口,喜庆的唢呐声在村子外此起彼伏,而村子里却是静悄悄的,就像从来没有人住过一般,荒凉极了。苏木疑惑的打量着这反常的村子,心里不由得慌了起来。少顷,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自村口款款而来。
“阿谣……”苏木轻唤了声。
那红衣女子微微一怔,随即便停在一棵桑树旁,一双深潭似的眸子望向苏木,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来。
苏木竟看得呆了去,当他回过神,却见女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支笔,那女子执笔在空中一挥,刹那间,落红无数,接着,女子笔尖轻点,一株血红色的花直直的朝苏木飞去,不出片刻,便融入了苏木的体内,苏木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也迷迷糊糊了起来,
“丫头,你是丫头……”苏木对着红衣女子叫喊道,他拼命的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女子,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触摸不了她,意识越来越模糊。
“丫头,不要走……我是阿木啊……”
“你怎么哭了呢,丫头”……
阿葙怔怔的看着昏迷不醒的苏木,心尖儿似被针扎了一般疼,她的手不自觉的抚上了他的脸,这样美好的他,她怎配呢。就算没有阿姊,她和他,也不可能的,何况,现在的她已经回不去了。即便有了这样一张好看的皮囊,又如何呢,她不能欺骗他的。阿葙不禁这样想到。她,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阿葙正欲起身时,却见的一副精致的狐狸面具静静地躺在苏木身侧,她颤抖的拾起那副面具,一瞬间泪水模糊了双眼,原来,他还记得。
“丫头,你怎么总是戴着一副面具,莫不是很喜欢这冰冷的物什?还是说你长得凶神恶煞,见不得人?”
“嗯……”
“这什么意思?好啦好啦,不逗你了,若你真喜欢这东西呀,日后,我亲手做一个给你,好不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明明很讨厌面具,却无法拒绝他,因为这世上,只有他,对她好呀。
那夜,他手提一坛酒朝她走来,
“姑娘,喝酒麽?”
他,一身白衣,绸缎般的长发散落在腰际。她还没来得及应答,却见那男子已经坐在了她身旁。
“来,我们不醉不归!”
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觉得这男子好生奇怪,但还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一杯,又一杯……
“苏木……我的名字,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呢?
“唔……随公子叫吧”
他低下头,看着她戴面具的脸,眼角微微一弯,露出了抹淡淡的笑。
“既然姑娘不肯说,那便叫你丫头好了”
……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慢慢地,他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丫头,过来,”他递给她一块猴子模样的糖人,笑眯眯的瞧着她一口一口的吃掉。“好吃么?”
“嗯嗯”
“丫头,快,许愿”
她:阿木,愿你一切安好!
他:丫头,要一直陪着我。
“丫头,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快看,好美……”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西街街尾处,她出神的看着满天的孔明灯,他出神的看着戴面具的她,恍如隔世。
……
跟他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无疑是阿葙最快乐的日子,可惜,那些美好的东西注定不属于她,她不过是一个永远生活在黑暗中的卑微女子,怎配得上高高在上的苏家公子呢。
阿葙从回忆里醒来,轻轻叹了口气,转眼便消失在了原地。
“啊……头好疼,这是在哪”
“公子,这好像是城外的桑山村”
“我怎么会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
苏木疑惑的看着周遭的一切,他隐隐记得刚刚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叁】
将近子时的光景,
“长生镜,长生镜……”阿葙坐在一面镜子前不停地呢喃着, 她将目光投向镜中,镜里那张冷艳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似真似幻。她不禁苦笑,能骗得过别人,终是骗不了自己啊。不过一场梦而已。
这山里的天儿,入了夜便凉飕飕的,窗外吹进来的风让阿葙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在她打颤的当口儿,却听得一声叹息从她身后传来。她转身,便看见一紫衣男子斜靠在门前,正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
“你……怎么来了”
“姑娘可是忘了那日的交易?”男子薄唇轻启,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阿葙眉头微皱,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未语。
“怎么?后悔了?”男子勾唇轻笑道。
阿葙有些恍惚,脑海里反复浮现出那日的情景。九十九条人命啊,就这样被她抽取了魂魄,成了一堆枯骨。用全村人的命去换得一张虚假的美人皮,阿葙忽然觉得自己坏透了。
随后,阿葙自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木盒,递与紫衣男子,道“既然公子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还望公子早些离开这里……”
“自然……”说完,
那男子如鬼魅般消失在了黑夜里。
多年后,
坊间流传,桑山有奇女,名唤相思子,长生镜中美人皮,春秋笔下枯骨生。
这桑山到底有没有奇女,多少人都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毕竟桑山村已然成了鬼村,谁还愿去一探究竟呢。倒是听得城东的一位阿婆说,她曾在路过桑山村时,见着一个戴狐狸面具的红衣女子徘徊在村口,不过,那红衣女子是谁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