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演讲的恐惧来自于我的小学时代。
小学是个红领巾飞扬的时代,每天上着简单的课,争着当着最好最受宠爱的学生。
那时候没有什么追求,却总有一种情怀难以割舍——当旗手。
因为升国旗是每周最严肃最隆重的事情。
一到六年级的班级都难得一聚在国旗之下,每个人都斗志昂扬充满活力,和早晨的阳光与国旗一般红润而生气。而每一周都有那么一个班级,雄赳赳气昂昂的排着方阵走到国旗前行东道主之礼,这时候它不叫班级,而是叫某某中队,多神气!
大厅上两位发言人,一个负责主持流程,一个负责进行主题演讲。主持流程的内容无非也就是“大家好今天升国旗的是某某中队”之后就是老套路介绍升旗手啊再接着升国旗奏国歌,然后让搭档开始主题演讲。
年少的我们总是爱羡慕人,每次一到介绍升旗手的时候本来乱糟糟说话的会场就会突然安静,大家都竖着耳朵听着到底这个班里谁到底是个什么职位,他这个人如何如何。倘若是正好认识这个人,那简直更开心,就可以神采飞扬的告诉旁边的人“嘿我认识那个旗手!”
学校很小,旗手是我们对一个陌生的班级最初也最本真的印象。
等着介绍还有升旗唱国歌都结束了,就是最惹人讨厌的主题演讲了。
大家都那么小哪有什么话好说呢?我那时候就是单纯觉得“很厉害啊”“但是跟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啊。”
一到主题演讲的时候大家就都不听,就都互相聊天,老师还有校务也都没有什么办法。
开始的时候鼓掌,听到“谢谢大家我的发言完了”的时候鼓掌,这就是那时我们能给的最大的尊重了。
盼星星盼月亮似的,五年级那年迎来了我们班升国旗。
作为老师的得力红人和班上公认的有威信的副班长,我始终觉得我绝对是旗手最好的人选,同时也坚信老师一定会选我。我越发的努力越发的内敛,上课积极下课认真完成作业,也越发频繁去办公室帮老师干活。
我渴望着成为旗手,代表班级,将国旗迎风放飞。
班主任终于周四的时候提到了下一周班里的升国旗任务。
我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情听完班主任那段话的呢——护旗手两人,不是我。旗手,不是我。主持流程的主持人,不是我。一句话形容,生无可恋。
情绪瞬间崩溃,要强的我仍然不打算去跟班主任讲理,也不愿跟人说我的委屈,就那样挂着大大的笑容拍着被选中的他们的肩膀“真好真好”,其实心里不知道流泪流了多少。
被选中的同学都是班上的“关系户”,不是这个谁家里人在教育局,不然就是谁的亲人是学校老师。我固执的觉得老师就是势力就是不公平,而我不过是因为家里背景不足以匹敌而下了马。
班主任就喊我去办公室,很正经的拉着我的手跟我说“我希望你当这次的发言人,我觉得这个活很难但是你能够做好。”
笑话!没有人干的差事你就想到我了是吧,平时谁为你帮忙那么多,偏偏是当这个发言人?有人听吗?有人会听吗?
我抑制住自己的怒火,低着头不说话。“那就这么定了。记得写写稿子,我帮你看看,主题是诚信。”她露出一丝笑容来。作为一个老师眼中的好孩子,我不敢反驳,我也不知道用怎样的话去反驳。因为我从来不愿意让人失望,我不愿意。
逃出办公室,浑身已经是汗。瑟瑟发抖,难以接受。
我从来没有在那么多人面前讲过话。那可是个大厅高台啊!下面可是全校的人啊!越想越是压抑的很,一直撑到放学仍然闷闷不乐。
晚上到家爸妈看到我一反以往的熊孩子模式,忙着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哭丧着脸跟他们说我要当主题演讲人了。老爸老妈都很开心。“那不是很好吗,好好锻炼锻炼!什么主题的啊?想当初我小时候也升国旗啊,不过我是当升旗手的,就这么正步走,特别神气!真怀念啊!”老爸一边学着正步一边满面春风的回忆起往事。而那一句“不过我是当升旗手的”却一下子又给我破碎的心灵插了一把刀,我是多么渴望当一次升旗手!
“我不要。”我咬着牙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几个字,“我不想当。”
“这多好的事情啊!锻炼锻炼气场以后好不怕生啊,很简单的!”妈妈也来给我打气。
甚至于目不识丁的奶奶也忍不住来插一句“不就是读个东西吗,我看没啥难嘞啊。”
逆反情绪突然就上来,我大哭大闹起来就是不愿意当发言人。踢翻了椅子,打翻了盛馍的盆子,好好的一顿饭就这么被我闹没了。
“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不想当就自己跟老师说!临阵退缩的你就是个懦夫,发个言的本事都没有以后长大你能有多大出息!我是不想管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爸爸生气了,踢了椅子一脚转身坐在沙发上抱着膀子。老妈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奶奶也识趣的躲进厨房,任由我撒泼。
没人搭理我也就自讨没趣,没有勇气拒绝老师,也没有办法在紧要关头退缩,这时候没有别人可以救我!
我边哭边写下人生中的第一篇演讲稿,费劲脑汁的把关于诚信的好句子都拼凑在一起,就那样不停的写不停的思考,终于也凑成了一篇“演讲稿”。
我拿着血泪的演讲稿去找爸爸,爸爸瞥了我一眼,接过去也不说话。大概五六分钟后他对我要笔,在上面开始改动。一改就是半小时。
七八点钟的时间了家里突然来了个教书的叔叔,趁着我有这事,爸爸也就留下他一起指导我的演讲。
“来,我们当你的听众,稿子差不多改好了,你来给我们念念,都是家里人你也不用怕。”爸爸拉上妈妈还有奶奶爷爷叔叔一起齐整整的坐下来,我握着稿子站在与他们对面的两三米处,满身大汗。
我试着张开我的嘴说出第一句“亲爱的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无果。就好像是突然被泡泡糖炸裂黏住了的那种感觉,想说话,说不出来。我扭扭捏捏的站了一分多钟仍然没有声音,我偷偷的望向他们,却看到一个个热切鼓励的眼神。
我不敢。
我害怕失败,害怕我完美的形象败在一个演讲上,我不希望爸妈还有叔叔知道我是个这样怕演讲或者说演讲不太好的人。我仍然就那么站着,哭了出来。
爸爸又一次生气了,这次是用几近咆哮的声音怼我吼“这点事情你都做不到吗?那你自己看着办吧!丢人也是你自己的事情!”然后头也不回的拉着妈妈还有奶奶他们撤离小饭厅。
我害怕。
我害怕失败,我害怕辜负老师的期望,我害怕给班级丢脸。我边哭边读边哭边读,磕磕绊绊的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读完一篇,就那样读,读到睡着。他们不知道。
到了该升国旗的那天我仍然愧疚不已,站在大厅高台上和搭档并肩时我仍然在质疑自己的能力。
旁边的她熟练并且从容的主持着流程,而我在一旁自卑而且怯懦到不能清楚的发音。直到她说“下面请夏同学为大家发言大家欢迎——”我才知道,我无法躲避。
站在麦克风前,黑压压的人头已能看见。
我告诉自己你必须坚持读完着不过三分钟的文章,不过三分钟而已的时光。第一句读出来了,紧接着第二句第三句。我不敢直视下面的目光,只将自己沉下来沉进文章里面去。
我幻想着面前都是一个个大头菜或者白萝卜胡萝卜,一些没有情感和目光的生命体。这么想着这么想着,读的也就越发的轻快而终于能正常起来。
“谢谢大家,我的发言完了。”
台下是掌声。
下台之后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觉得这种震撼仍然在胸中回荡着——我在全校千人面前演讲了,收获了掌声,没有人嘲笑我。
归队回班的时候同学们都夸我读的好,都说第一次认真听演讲,就连班主任都忍不住也来伸出大拇指。
长舒一口气。
那天中午回家胃口特别好,吃了特别多。奶奶一边看我狼吞虎咽一边说:“今天去接你堂弟时我在大喇叭听见演讲了,我一听,还不赖啊,这不是我家那个小孙女嘛..就是声太小了..但我觉得很好啊。”
我扒着饭,笑了起来。
后来六年级参加了第二次大队部竞选演讲,紧张到8段的文章背成4段,长到腰上的辫子梢拔了一大半。
但是这次也成功了。
再之后无论是班干部竞选或者是学生发言,也能够越发的从容起来。虽然偶尔还是会台前心乱,但是一到台上悬着的心总会定下来。
人与人心很近,你静下来用赤诚去交流的时候,不论是言语或者眼神,都能够共鸣。
而每当我想起第一次的演讲经历却仍然觉得珍惜,珍惜第一次自己的那份“好强”,珍惜爸爸恳切的提醒,珍惜听众对我的包容,也珍惜那片掌声。
有时候同学也会在听完我的发言后趁着下课跑到我面前大声的夸奖我,有些同学也就会问我如何做到让大家都活跃起来,让人觉得听的舒服,也有人就会问我该如何去做的从容。
我真的很难回答啊。
不经历不去尝试永远不会有结果。如果一味躲避只能变成懦夫,只有你迎难而上敢面对一切,从心而发的时候,一切才会从容,而你的演讲也就充满激情与感染力。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演讲告诉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