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关于爱的若干个假设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一期【谁】




第一夜

我昨天从洛杉矶直飞鹭岛。经过七八年的淘洗,来接机的朋友已经没几个了。我拒绝了今天所有的邀请。一大早阿伟在门口都叫唤好久,要我一起去吃早餐,放他冲进来做一些猥琐的动作之后——在同一张床上睡过的少时好友是这世界上最猥琐的人类,还是被我打发回去了。我打算先在酒店睡上一天,把时差倒过来再说。当然这不是一个正确的倒时差方式,他们都说要强迫自己顺着所在地的作息,才能更好更快地调整。可是我一劳累就红眼的毛病又犯了,所以就打算先睡再说,可是翻来覆去早早就醒了,再也睡不着。干脆就自己出门,把鹭岛大学附近那些当初我熟悉的地方自己走个遍,到了七八点才回到酒店这附近来。找了一家能看得海听得到浪的餐厅对着自己菜单坐了好久。小暑赶走最后一阵凉风,整个天候是刚下完一场雨大日头就开始蒸腾,整座岛屿就像是蒸米粿的屉笼一样承载着行人。虽然还未到一年最热的时候,可是地处南方之远的闽南,更早地体验到夏天无私的热情。海岸边,季候风也吹不散城市无形的阻塞。若不是这一带禁止下水,大概有很多人都会泡在水里了。

我想本家的那个堂叔应该就住在鹭湖边上,那时我临毕业要从鹭岛大学离开时,去拜访过他。他那时还住在岛外。如果经过七八年,我的记忆没有欺骗的我的话,他应该就住在这湖边,即使绕上这个湖走上一圈,也要大半天,但是也可以说是附近。其实我只要打开微信,问候一句就能证明我的记忆。可是我的记忆一旦再被唤醒,那些对于他母亲——我应该称其为“婶婆”的带着怨憎的童年记忆也会被唤醒。

“我们从本星期起供应本地区当季新米哦。”我点菜的时候,一个大概十八九岁的服务生说道。他长得清秀却又有一副又高又壮的身躯,现在的小朋友都喜欢这么独特的审美了。他说话的时候,那层透明塑料口罩有极其短暂的水汽,在夏天的温度里留不住。

“是因为小暑吗?”我的视线挪开他的三角区,移到他的眼睛平线上。

“对的,这是闽南的习俗。您是本地人吗?口音听不太出来。”他的声音清脆干练。

“我吗?我是……”我竟然犹豫了几秒钟,“我是闽南人,不过我在海外待了很多年。”我翻过菜单,“那你推荐两道菜配新米饭吧?”

“那就‘酱油水’(酱油煮新鲜的小杂海鱼)和‘清炒小管(墨鱼)或墨贼(乌贼/鱿鱼)’吧。”

“小管吧。谢谢。”

“请您稍等一下。”

“等一下,我还想问一下,你们餐厅还有驻唱歌手吗?”

“其实也不是,他们只是在沙滩上唱歌,不过我们餐厅跟他们也有合作,为他们提供餐饮酒水饮料和灯光之类的。然后他们会选一些稍微符合就餐环境的歌曲,而且也不能音量过大影响顾客就餐。今天这一位网络艺名应该是‘伤心情歌手’。”他紧接着用羡慕的语气说道:“他很红的,你可以看看他的微博和抖音。”

“谢谢。”

他原本在餐厅外的环湖堤岸上,从玻璃窗望出去他被粉丝围得水泄不通,这会潮水退去了很多,为了更大的空间,他把直播设备搬到了沙滩上。一轮明亮的盈凸月挂在偏东方的夜空中,再加上沿岸的灯光,潮水的循环往复在用力的注视中也是捉得住的。如果像儿时那般安静的话,听潮水涌起时的“哗哗”声和潮水落回时的“簌簌”声就足够辨认了。他面对着餐厅,粉丝们要么坐在堤岸上,要么坐在早先露出来已经干掉的沙滩上,他站在那里,露出来了半个侧面的身子。

“还要找个天真的时刻

把精雕细琢的成品拋空

还要得意忘形莫名其妙胡言乱语废话连篇

(张悬《Live酒馆300秒》)”

他抱起吉他边弹边唱,后面应该还有一个弹键盘的人。

谁爱我。谁爱我现在的模样。我要开始意识流了。

是因为想起人生几个阶段都有遇见过几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总觉得女孩子甚至男孩子都对他有好感。鹭岛上就住这这么一个人。有可能人家只是无聊多看了两眼或者多说了几句,也有可能人家是出于礼貌只想维持一个良好的关系。

这时候就不得不搬出我亲哥的理论:放心,没有人看你,不要太关注自我了。想来稍微有些尴尬的是,自己想象了多重故事情节,其实人家并没有这样那样的意思。只不过是自己过于关注自我,只不过是自己真的太自我感觉良好了。

这总归是个玩笑话。但是准确的自我认知确实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

抛开虚荣心和炫耀的满足感不说,知道有人喜欢自己是让人很开心的事,即使喜欢相对的短暂情绪,说来就来。爱是相对的永恒,不是随时的轻易获得。即使喜欢自己的和自己喜欢的可能有很多,但不可以有几个和自己谈情说爱。

喜欢首先是某一种认可,认可一副好看的皮囊,认可辛苦塑造的身形,认可独特的才华,甚至认可安身立命的金钱物质。但爱说到底是一种关怀。关怀今日的喜乐心情,也关怀生活的残缺。因为生活本身就不完美,所以需要谁来爱我。生活以一种良性循环生长的方式推向尽头,才是如了人愿,至少不是被遗憾和悔恨充塞裂缝。

可称得上喜欢的都未曾拥有过,配得上爱的人又有几人留下。青春里纯粹的肤浅,才会让人不自禁地讨论谁爱我。长大以后,再谈谁爱我成了羞于启齿的了,好似诚挚的情感已经不流行,甚至是谁先诚挚了谁就输了,也就越来越多人加入以懒得为借口的行列。

少年无知的爱恋,是很美好的,可是好像怎么也留不住。是不是总有一个时刻一切都会消失,只剩烦恼。这么说又要被批评太过悲观。也许曾经拥有过,就好了,才不管最终走向何处什么地步,是吧。

谁爱我成了我的烦恼。当然不是谁更不是我想看见的结果。许多人同时爱我可能让我烦恼,但自以为有很多人爱我才是陷阱,陷进过度的自恋中动弹不得。自信需要有个限度——所以为什么说人生有时候很难把握——什么事情都需要将尺寸拿捏得刚刚好。

也好像,知道了谁爱我,需要保持刚刚好的距离。不能太靠近,因为我并不喜欢她,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能给她一点希望。也不能太疏远,如若使得人家的青睐变成多余,想想也过意不去。

但是谁爱我呢,谁爱我,当然不能整天做梦有很多人爱我。这听起来多么愚蠢。也不能天天叹息没有人疼没有人爱,这样说起来,似乎太惨了一些,也有一些脱离实际而无病呻吟。

或许我自己爱上我的时候,应该也会有人爱上我。在别人爱上我的自我之前,我要先爱上我的自我。需要一提的是,爱自我,与自恋,是大不相同的。

长话连篇又太空泛的说法不能让阿伟接受。毕竟他那爱情的伤来得那么具体。他女朋友——前女友应该叫小晓吧。他们来自同乡,初中开始谈恋爱,高中时我们都在怀恩一中,我和阿伟同班同寝,我自然就熟知了他们高中三年的恋爱历程,过了那会他们就已经相爱五六年。上了大学,我们虽然都在榕城,但其实我就不太清楚他生活的细节了,我们那时候隔着闽江,阿伟和小晓却隔着几座城市。王大头那时和他在一个学校,所以他知道那一段全部的过程。大概就是小晓出轨,阿伟原谅了她一次以后,又再犯,最后分手了。不过过了几年,两人又走到一起,甚至已经谈婚论嫁,因为更多的问题而又闹得难看。那时,是我和阿伟在鹭岛,王大头则是跑到了南京去读研究生,况且阿伟也不敢让王大头知道他窝囊到竟然又和小晓复合,毕竟当时那么痛苦的人是他,就连我后来听他说起时,我都觉得他太不争气。鹭岛爱情故事就基本是我在旁听,我尽力解决他的烦恼,但我从来不是置身事外地告诉别人:“这是我的意见。你自己做决定。后悔了不要怪我。”出于站在阿伟的朋友的立场,我一直在劝他分手。于情于理,都没有继续的必要。我当时比阿伟还决绝。倾听他的烦恼的同时,我的心里竟然有一丝的得意感。王大头陪他度过了不愉快的一段日子,我也帮他走过难过的阶段。大概是我有对朋友的占有欲,或者某种程度上说是需要一种被需要的证明。总之,王大头陪他失恋一次,我也陪他失恋一次。公平了。当然不是把他的痛苦经历当作我们——或者说我自己就好了——展示价值的机会,只是碰上了事情,他不退缩,作为朋友不推诿,才能走出那一段。

不太对,我的记忆不太准确。阿伟和小晓的事情在我已经在美国生活的头两年都还没结束。不过也无所谓,我确定的是阿伟是我所有朋友中最仗义的人,当年我母亲的病,他二话不说……还有后来……算了,不提了,有机会再说吧。

两首歌的时间就够厨师做两道菜了。我先尝了一口新米做的饭,慢慢嚼上了二十几口,直到尝出了甜味。唾液淀粉酶分解淀粉成了葡萄糖。稻禾将土地的滋养和太阳的力量凝结成一粒粒稻谷,要想尝到清甜的稻米,不仅需要细嚼慢咽,在做成米饭之前,还需要劳心劳力耕种。我值得是广义上的生活,想要尝到甜头,除非是作为相当会出生的人,否则都要付出许多。别的日子都不说,在美国七年,才让如今我心中因收获而安定,也才有空闲的心情来消解爱和生活的定义。

阿伟打来电话,“你睡醒了吗?”

“我出来走了一会。”我的喉咙知道时差的意思。

“你要吃饭吗?我还没下班,我可以给你定外卖,现在的外卖什么都能送。”我感觉可能他连外卖界面都打开了。

“我已经在吃了。”

“你他妈跟谁在吃饭?”阿伟在我意料之中大吼了一句。

“我自己随便吃了。今天就让我休息吧。”

“你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推脱掉我去跟别人在玩。我干死你跟你说。”

“没有哈哈哈,鹭岛你是老大。”

“你都还没下班吧?听我说,你先下班,去吃饭,然后该加班就加班,该睡觉就睡觉,明天一早就联系你。”

“你最好是。那我就回去加班吧。他妈的中山路又发现一户文保的房子被随便改造了,害得老子又得带人去评估,我自己晚上先过去看一下。”

“你去吧,鹭岛我还是熟的,就算已经过去了七八年。我就想一个人走一走。”

他唱到了:“给你权利,请你随意,浪费我的心。(田四火《喜欢》)”这句词让我想到了那句“让我爱你,然后把我抛弃(林宥嘉《残酷月光》)。”林宥嘉已经不够伤心了吗?

我爱谁。我爱的是什么样的谁。

关心我爱谁的人是不是对我有意思,或者是想嘲笑我,或者根本就是我想多了,别人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我爱谁,我也不知道我爱谁,我也不想知道我爱谁。

啊,不要问我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这令我们都会尴尬,还是说你觉得我一时语塞在你看来觉得甚是有趣。那也就这样吧,难得可以有一回博人开心。

我的要求甚高,暂且不谈自己的方方面面有没有配得起自己的眼光,就不主动社交这一点,或许就使得自己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转一个小圈子,永远这么单着似乎也不是什么遥远的事。或许每一个独身了许久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吧。一动不想动,谈也不想谈。是这样吧?我诘问自己。

我的要求是什么。我其实也讲不出来。讲不出来的要求实际上比费心罗列的明细要可怕的多。有具体要求的人,就算物质要求再高哦,也总会有人可以满足。完全凭感觉去定一个喜欢甚至称得上爱的人,已非任性可以描述,差不多是和声称想要美好人生却说不出美好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一样了——有一种随性的荒唐——跟那些把喜欢和爱当成吃饭一样平常的人真是异曲同工之妙,即使喜欢和爱需要吃饭一般的平常,有时候需要接受爱是人生稀松平常的一部分,也才不会有过分的期待和指望。

我说的爱谁并不是指还爱着谁或者爱过谁。 不能说还爱着谁,因为再爱着谁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也对现在爱的谁不公平。也不能讲我爱过谁,说爱过,是否是爱过——还是爱过了,爱过头了,爱过头就没了,所以似乎有点就只是如同消化了一顿海鲜大餐一般而已,不过是当时美味。很矛盾的问题。许多人还是喜欢说爱过,有一种曾经的感觉,可以假装有着有故事的人生。

所以我爱着谁。

“我爱着我呀。”

看似是一个还不错的借口,玩笑戏谑的,正经严肃的,都还能用得上。自以为自圆其说地也容易讲得通,于情于理,我爱我都不过分,即使我只爱我也没落得太致命的话柄在别人手上,我一身清白。我爱我,胜过我爱的春花和秋风;我爱我,也胜过我爱的生命中所有最亲近的人。

“我爱我呀。”在此情此景下应该用一种微微落寞的语气与神情说这话,因为如此可以让更多的人假装感同身受的样子。

这看起来是一条人人都会同意的真理,可事实是容易就得到反例。你看“谁不爱我,我却还爱着谁”,就是我不爱我的证明。荒唐吗,很荒唐。正常吗,也很正常。

所以我爱谁?

我也还不知道啊。

我本来想找个清静才一个人到处游荡。可是偏偏在吃饭的时候,又好像让自己忙得很。我点开了“伤心情歌手”的主页。三百八十多万粉丝,每天视频都有十万加的点赞,果然很红了。

“你回来了?在鹭岛?”阿波发了一条微信过来。

“昨天刚落地。”我点开微信回复他。

“也不提前说,我去接一下机。”但是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联系了。

“明天一起和阿伟吃饭吧。再聊。”

“行啊。”我退出聊天框,回到“伤心情歌手”的主页,听了他唱的几首歌。选曲都很伤心,确实也符合人设,听起来像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同时却又很小众,或者是热门歌手的冷门歌曲和冷门歌手的热门歌曲,像是在不得已地坚持些什么音乐理念。长相符合评论里说的好帅好好看,唱功还行,只是我不知道现在的人唱歌时表达情绪是不是都靠盯着镜头,还有来回切换音高音节。舒缓地唱一段,然后开始撕心裂肺。拉一个长音,做一个伤心的姿势,才可以结束一首歌。

“你回国啦?”再一个朋友得知了我的消息。

“你在鹭岛?”又一个朋友。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得不又回复热闹的关心,虽然有点麻烦,但却也有一种虚荣心得到满足的快感。这些多年不联系的人,突然在我留洋回国时全都出现了。

“林博士,什么时候约个饭呀?”我可能得在鹭岛呆上一整个星期。

“你为什么要成为一个歌手呢?”我切回他的主页。一个访谈视频里有人问他了这个问题。

“我妈妈从小就希望我成为一个歌手。当然啦,我自己也首先是喜欢唱歌的,后来也发现我的粉丝们也超喜欢我唱歌。”说完,这句他在镜头下表现出一个“有魅力”的面部表情。

“那么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歌手呢?”

“我要成为粉丝喜欢的歌手。”他继续散发他的“魅力”。

“哇!”娱乐记者总是可以随意地在采访场合展露自己的直接反应。

“如果你看穿我的思念

我就不会为你哭红双眼

(金海心《爱似水仙》)。”

我刷到这一个视频的时候,他刚好在沙滩上唱着同一首歌。我付完帐,慢慢挪到了另一个方向的酒吧台,望着越升越高的盈凸月发呆,低下头时发现正好看见他的正脸。

谁不爱我。谁不爱我这自己也不爱的模样。

他不爱我。所以谁愈来愈卑微。她不爱我。所以谁需要被安慰。你不爱我。所以谁要怎么才算表达伤悲。我也不爱我。所以谁的忧伤终于满溢出来了。生病在这个时代似乎也不太鲜见了。环境污染了,食物不干净了,连人们的心情都常常是黑色的。不过一般那黑色的心情是活在我们身边的人会容易有些感触而已。光有感触有什么用啊。我的朋友们总是希望我这样的人能够释怀,也不知道是他们神经大条,或是我根本就是有心过度,才让情绪的触手肆意地从背后慢慢地缠绕。不知道过多的情绪是不是真的会让人患病。不知道还有谁也在想着谁不爱我我不爱谁的矛盾问题。或者只有我才是抽象派,别人都是具象的,投入到具体的爱情中去了。可是知道谁爱我,我爱谁又能怎么样。总是这么无能为力。说出是爱的,跟说出是不爱的,决定性的区别应该不止是说出的这一句爱与不爱。可说出来的这一句爱与不爱,有感情去维系,也需要有能力去承受。爱不爱人又有什么关系,被不被爱又有什么关系。不过还是可惜我没有人见人爱的可爱,但不能说我没有曾经努力过想讨人喜欢。结果也不至于失败,只不过说很尴尬。原因也不外乎是用错了方向,别人本来就不爱,也就不许怪谁不理不睬。多说一句,礼貌和修养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何况是赤诚,这种措辞少用,毕竟还是显得可贵的。说到底,只想问你一句,你是否已经承认,各人与各人是不能够真的互相理解的。就把这个问题再往回缩,缩到一个具体的投影。你就看吧,我想了很多关于爱不爱的,我的爱讲的是宽泛的概念,有时候也只是世俗意义上的有关于爱情有关于性的爱。我可能讲过很多遍这样的话了。讲过很多遍的话还有每个人对同一件事情都会有自己不同的理解这样的说法,可是人与人的理解若是不同,即便有可能你乐意纠正我的错误,而我也乐意承认,更多的时候是你来我往的偏差。情感的问题其实说来说去也就差不多,不过是换了语言结构与生僻字眼。其他的应该就是共同的,称之为共鸣。我鹭岛见过榕城认识的大学时期一个要好的女同学。在那时候,许多人以为我和她有故事。我只是纯粹想对她好,我害怕她不爱我,我也不要她爱我。和我们同时要好的一个男同学,大概彼此之间也是这样吧。不过,必须承认的是,从前可能太过用力了,太过刻意了一些,还偏偏表现得轻轻松松。现在我都是无心插柳,不再有心种花了。明日柳成不成荫,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会像等不到一朵花来一样失望。

潮水越推越低,他身后的沙滩越来越宽阔。他唱完一首歌,刚好望向了酒吧亭。我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得到,反正我开心,就向着他举起手中的杯子——装着橘子汽水,他挥手表示接收并接受我的赞许。

他熄灭了灯光,一边给粉丝签名一边向酒吧亭走来。我一直看着他走来,直到停在了我的桌前。

“你喜欢我的音乐吗?喜欢吧。”他也没有客气。

“哈?”我一直都不太擅长和擅长社交的人社交。

“嗯?”他对着我的迟疑有些微质疑。

“你唱得不错。”我算是反应过来了。

“有品位。”他做到桌子上盯着我,“你做什么工作,和音乐相关吗?”

“我只是听得多而已。听多了就能辨别好坏的音乐了。你的唱法和改编都很细腻。”他的眼睛里突然亮了起来,坐到了椅子上。

“现在大多数的音乐确实都比较粗糙。拿些粗轮廓的和弦顺手改一改,就放出来割一波流量。热潮退去后,谁都没记得。”他也不是在贬低别的音乐人,而是觉得可惜吧,没有一个良好的音乐环境。

男人拥有细腻和温柔,女人拥有勇气和清醒,会让俗人说他们两性化。然而只有两性化,才能够多一点了解他人乃至别的性别的人的能力以及自身被他人理解的可能。我本来想这么对他说,又想着他会误会,犹豫了几秒钟。

“蓝眼泪!蓝眼泪!”我们不约而同望向沙滩,浪花击打到沙滩时闪着淡淡的蓝光。

“哥,快下来!”他的助理在台阶下激动地喊着他。

他立马也意识到了,转身就走。又回头跟我说了一句“来听我唱歌,我最近都在这里。”

于是他在我的“好”中就回到了沙滩。

我自言自语:“蓝眼泪……希氏弯喉海萤或者夜光藻。生物发光吧。”“理科生。”然后我自我嘲笑。我看着他们迅速重新打好灯光,调试好话筒,又开始唱歌,一直在前面负责直播镜头和摄制镜头的那两个也忙动起来,我就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网图,侵删。


但我沿着湖岸离开了。走到了闸口。鹭湖原本是一个狭长的天然内港,是鹭岛渔民的避风塘,后来填海造地,只剩下一不大的闸口出入海水,维持一定的水位,也让鹭湖成为有潮汐的湖泊。沿岸的海水击打着石头砌的岸更有力地发出了更明亮的幽蓝色。希氏弯喉海萤让海浪发光,爱也许是让人发光。但爱的光芒也让人发盲,像阿伟那样子。到了闸口那一块,海水已经基本不退了,但出水口的那一段持续不断地涌着蓝色的海浪。附近渔船的灯火,海上不远处的灯塔,把闸口进退的海浪和飞上飞下捕食的白鹭照得大概可以辨认。这个岛屿的白鹭奇多,也是这个岛屿名称的来历。人类的灯光已经改变了原本不在夜晚捕食的白鹭的习惯。月亮吸引着潮汐。爱的光芒改变人的习惯。我还是把这一切关于爱的悲伤想得过于浪漫了。纯粹的浪漫并不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底色。如果失去日常的底色,那么忧伤和理智都失去了意义,何况更为虚浮的浪漫呢。

我在浏览器中输入“鹭岛潮汐预测”时放慢了脚步。我不再像父辈们一样下海讨生活,也失去了对海洋那些天赋记忆。不再能轻易判断得出潮汐的时刻,但是我可以查潮汐预测表,大概九点半到十点半会是干潮。时代和科技都在进步,至少在变化,古早的人对于海洋的表观和经验的察测已经不能完全适用当下的浪潮了。甚至是他们对于整个生活的经验和教训都不适用于当下了。我希望不论亲疏远近的长辈族老们能意识到这一点。



第二夜

热搜上果然冲出来了一个话题“伤心情歌手的蓝眼泪”。但我自己的眼睛还是很红,又干又疼,迎风也容易流泪。白天我还不是在困倦却又睡不着的身体情绪中反反复复复复反反。确定阿波要带孩子去医院体检,阿伟要去勘查那座文保的房子,我干脆就临时应了其他朋友的邀约,从晌午开始,吃了一次早午餐,一次午餐和一次下午茶。到了和昨天差不多的点才和阿伟在相同的餐厅见了面。我发了朋友圈,但是屏蔽了那位堂叔,我不想唤醒我的记忆。

“老子从早上八点出门到现在才停下来,水都没得喝,饭也没好好吃,连尿尿都不敢上多一次。那家人明明签了文保的合约,说好了不随便动房子的。可是他们却把内墙都打得差不多了,刚开始去的时候,还给老子横,门也不给进。老子这种人见多了,我就说‘我现在是救你。你自己看看合同吧。’自己一看,立马就软了下来。”他一见到我,就大骂了那家人。

“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应该接什么。我也还是很累,一时时差,二是社交。

“我勘测完,就跟他们说问题很大。他们脸立马就黑了,又要跟我称兄道弟。我也没法,交给制定政策的人去搞。”

“你上次不是说你也已经是领导了吗?”

“我是负责工程这一块的。和人打交道的事情是别人负责的。算了,先吃饭吧,饿死老子了。”

“点吧,他们家说是用这一季的新米煮的饭。”还是昨天那个服务员,我隐约感觉到他今天的语气比昨天的平淡多了一点愉快。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能是我昨天给他留下了比较好的印象,可能是他自己有了值得高兴的事情,会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呢?或许今天只是上班前健身了,于是今天比较有活力,但是昨天没有去。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比你多待了好几年,我都从来没有到这个角落来。看起来还不错。”阿伟转头四面观察了一下,“这说不定也是个文保的房子呢,不过这个岛内的西边比较少。主要还是在东边。”

“昨天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这里吃饭。我是瞎逛逛着逛着就走到了这里。昨天也是差不多今天这样,可以看得见月下潮水,觉得夜色不错。就多待了一会。”我指了指餐厅外面。

“还是你会装逼。你看我这几年被工作搞成什么样子。”他掀开了自己危险的发际线,又眯起眼睛让我看他的皱纹。

“爱给了我什麼

没沉沦就超脱

爱不能伤害我

还是我没爱过

(田馥甄《我对不起我》)”

“这里还有人在唱歌,算驻唱歌手吧,不过在外面的海滩上。今天的潮汐应该和昨天差不多。 现在应该在退潮。”我听到“伤心情歌手”的歌声时,想起了昨天他随口邀请我去听他唱歌。

“我没做错什麼

却把一切错过

你是爱不起我

我也对不起我”

我记得有几个夜晚,在大学校园里的一个湖边,我和一个朋友畅谈开怀,在往后剩余的时间里,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那几个夜晚,当我和许多类似的人擦肩而过,当我重新一个人路过那片湖水的时候——有时候,我并不在意我走到了那里,但是阳光在湖面的粼粼状也许就是为了提醒我。我记得那些月色。有时候只有夜色,只有几根昏黄微弱灯杆残破的路灯低着头照耀着孤单的九点半,那几条榕树生长得最蓬勃的路上,灯光散得像雨后的水迹。我现在在当时风中谈论的未来里。

但是我不记得是哪一个人。大概是我不爱谁。我不爱任何人的模样。

同样在许多的夜里,也很容易就想起来了在二十岁前遇见的许多人。也许只是在某个时间点某个地点大家一起唱了一次歌,吃了一顿饭,然后漫无目的地压了一回马路,而我和她刚好都在其中而已。当然了,有趣得能让人一眼就念念不忘的是值得也被众人祈求,需要与我无缘的幸运。平淡地过了一年三年八年十年的,即便是轻易地就被一笔带过了,可记事本里手机相册里与时常提起的,有她的名字。

但我不想她。

其实,我和另一个她素未谋面,只是有一些文字上的交流。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圈子”的意义,是一个两个几个一群稍微有一些相同爱好或能力的人因机缘因巧合就聊到了一起,同时也圈住人大概的样子——如果是鹤立鸡群的人,自然就会被别人称为“佼佼者”。反之,平平凡凡的就是被自己困在一个所谓的怪圈子里走不出来。

我给她写了一首诗——自以为愁绪满怀又稍微擅长用文字表达情绪甚至只是热爱闲书懒得多干点什么的少年人总自以为日后自己一定能成为作家或者诗人。话说回来,精神以上的追逐,若是用梦想来形容就太过随意。

我只不过是一朵流云

从前不对谁恋留

除非我落作雨水一盘

几滴落入他的怀抱

几滴落混她的双眼

几滴落湿顽童的发梢

余下的洒落葱郁林中

然后流入岸边有大树的江心

可空天太寂寞 了

我升到高处

再次和阳光做伴

直到飞鸟与我说

“我好想你”

直到清风问候

“最近你好吗”

我开始想念往昔的温柔

于是我再次坠降

可他投入了大海的怀抱

她在艳阳的榕树下讪笑

顽童早已长大

曾经的荒芜也已高楼林立

我在石板路开花

没入暗黑的下水道

流入早已混浊的江心

而我无言

直到有个少年顺流奔跑

“好久不见”

他大声呼喊

“你能不能留下”

可我并不喜欢某一个他。

但我故技重施,又给他写了一首诗。

等花朵开出落叶

我会把尘埃织成阳光

缝隙已经生长在时间的每一刻里

在那里

黑夜承认白昼的勇敢

太阳深爱星月的微芒

于是我说

有几分惭愧和不安

我总说要让你快乐

却反将你陷于忧烦

于是勉强称得上爱的

在大火中起舞

深潜于土壤

思念似牵牛花藤攀长

在南风中呼喊

沿着山峦坠入无边海洋

尽皆偿还吧 

互相亏欠的

然后在昨日晨曦贪欢

在明日黄昏长眠

就这样吧

“但我可能不会爱你。”

“我真正最想做的事,就是做你的朋友。”

“你实话告诉我,你这几年过怎么样?”阿伟突然严肃而真诚地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难忘记夜的月色如注

她滴落在你我的眼睛

如水般荡漾

(祁紫檀《难忘那夜色如水荡漾》)

趁着月色里的歌声,我停顿了几秒,整理了一下措辞,我在他面前当然什么都可以讲,但是我不会什么都讲,没必要给他带来负担。

“我挺好的啊。至少没怎么缺钱过,你看我也胖了,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压力很大,从来都胖不起来,直到了我快离开鹭岛那段日子,以及在美国这七八年才长了几斤肉。至于其他的问题,什么疫情啊,什么美国枪击案啊,什么种族歧视啊,不能说与我无关,但是我一个人也左右不了,只能说是靠躲。”我喝了一口汤,昨天一个人点汤太浪费了,今天两个人多点了一大碗海鲜汤。阿波迟迟没有来。

“那你呢?我们总是断断续续聊微信,其实也很难了解你的生活细节。有时候,为了不显得太客气,又不会问一些客套的问题,反而是每次都是瞎虎烂就扯过去了。”阿波今天都不知道会不会来。

“你看我整个人这么沧桑,就知道我过得也不怎么样了。”

“我能知道你过得有点辛苦。”

“也不能说辛苦,就是屁事比较多,我也不怕辛苦,只怕徒劳无功。你让我存钱也没存下钱。当时,你要离开的时候,我们和沈严有一次吃饭,我聊起来了当时的状况。他就说,你再这么搞下去,几年就过去了,这家伙都博士毕业回来了,你还一事无成。还真被他说中了。”他右手摊到了椅子后面。

“我记得他这么说过。他怎么样,我没跟他联系。”

“他挺好的吧。我就比较滑稽。工作的事情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不然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父母身体也不好,还做了手术。”

“你跟我说过。”

“每次都为了多赚一点钱而过度劳累,累垮了又要掏出更多的钱去看病。说了又不听。也怪我吧,这几年也没混出大名堂来。”

“我现在倒是有一点闲钱。”

“那不一样,应急用可以,但是长久以往,还是得靠我自己。他这里有没有酒?”人到忧愁时怎能不喝酒呢。

“外头有一个酒吧亭,我们吃完再出去。”

“相当可以啊。喝着小酒,听着歌,赏着月,观着潮。”他笑起来有点猥琐呢。“你还要喝汤吗?碗给我。我们都快吃完了,阿波还来不来了?”

“估计还在哄孩子吧。我昨天还看到蓝眼泪了呢。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看到,所以才带你来这里。”我又喝了一口汤,“所以你还是单身狗吧?你要是谈恋爱你会跟我说的。”

“我今天刷到很多新闻了。我一是没时间,二是你看我现在哪里还有高中那时候一点好看的样子。不笑就一脸横肉,一笑就像你说的有点猥琐。”他故意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我是容易寂寞的人啊,又不是像你这么自在的人。我也想谈恋爱啊。可能她给我留下的阴影也太重了吧。”

“小晓吗?”

“还能有谁?你走之前开始闹的那一波我已经比较淡定了。大学那时候的事情你知道的不太多,王大头全程陪着我。”说实话,“王大头全程陪着我”这句话对我来说听起来格外响亮。“你说我们谈了六七年,然后因为大学异地,她跟别人好上了,这他妈我能说什么。好上就好上了,她跑来跟我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改’。回去了还是断不掉。又给老子搞那一出,我真的是又气又难过。王大头看不得我那样,觉得我太过窝囊,太过傻逼。有一天,我在教学楼天台上,他看着我靠着墙哭了一个晚上。我他妈一个大男人,竟然有一天这么软弱。”爱让人自我围造成一个海湖,以为得到了大海的自由,游弋了许久,才发现难以找到唯一的那一个出口。潮汐的涌动打破了想象中湖泊该有的平静,但那不是真正的海浪的节奏。在爱的海湖中的人,不是真正的自我,是为了爱谁而塑造出的谁。

谁爱谁。谁爱谁为了谁塑造出的自我。对不起,我还在意识流。

不知道现在的小学生还会不会在校外围墙电线杆上或者无人管的旧墙上写着谁爱谁的玩笑话。

也许不会了,因为农村的房子新建了,外墙是大片大片的白,弄脏了会被打的。而城市里,市容市貌是那么重要,可以伪装城市的腐烂。也许有,不过不是校外剥落的围墙,而是网络的大墙,于是有更多的人知道了谁爱谁,但实际上他们都不知道。因为虚拟的墙让爱意更虚无缥缈,你看到了张三爱着李四,可是全世界的张三和李四那么多,这个张三可能爱着那个李四,那个张三不爱那个李四,也有可能张三爱着张三,李四不爱着李四。其实更多的时候是谁都不知道谁眼前的人就是爱着代号为全世界的人的代号为傻子的人,而谁在谁的世界里,代号为全世界。

也许现在的人没这么无聊,因为他们喜欢装少年老成。有一件还挺尴尬的事情是,如果谁爱谁呢,让谁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不能怎么样,反正我爱谁是我的事,谁爱谁是谁的事。

确实不能怎么样。我爱的谁并不爱我,所以我爱谁确实也只是我的事。

谁爱谁爱谁去。我爱睡爱睡去。说到底,世间人与人的事,不过真的是你情我愿而已,你我都心甘情愿了,不妨碍别人的,以什么姿态展现什么样的故事,谁又能说什么,静静地看着吧,诸位。想想我那个过犹不及的女同学,面对追求者,总觉得不完美,如若不开始觉得心有不甘,真的要尝试,却又情不愿。她说自己是难得糊涂,所以跑来问我这个难得的明白人。我根据她不喜欢的异地给了她否定的答案,可她说可是;我说,要不看他优秀也对你好就试试,她又犹豫不决。所以,所以我就把她打发回去了。没意思。后来,她知道我是这样的想法,她不开心了。除了不开心,就是只有反驳。事情发生在过去的过去的某个时间,还是在鹭岛的某个角落里。

他们都说只有爱过的人才知道爱是什么,爱过的人哪里知道爱是什么,只是爱过而已。如果爱过只剩阴影,那谈什么爱说什么情。如果真的留下了莫大的阴影,是不可能再去谈情说爱的。真正的心碎,是时间也觉得棘手的不治之症。可你看看,过不了这一季的风声,他们就又唱起了那些无味的伤心情歌。

因为谁当然还爱着谁,谁也还愿意想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只不过不觉得自己有分到一点美好的幸运;也只不过谁爱的谁没有你,谁爱的谁不是你而已。

少年的人并不知道这一生会遇见谁,能够拥有谁。也不会知道,这一生中有谁会离开。而更遗憾的是,后来你学会了爱,你爱的谁早已爱的不是谁了。

一切都是无用的。

回过头来说,或许就是人愚昧,根本没有看到谁爱谁,所以总是看不到别人的好,就盯着别人的遗漏耿耿于怀。

谁知道呢。

“走到淡水的海岸

两个人的爱情

已经没人听

已经没人看

啊哈~

(五月天《志明与春娇》)”

听得出来,他不是闽南人,尽力学着去唱这一首闽南语歌。在鹭湖的海岸,我们继续谈论着谁不爱谁的青春。

“我爱谁?”

就连我自己也追问自己这样的问题,“要有好看的皮囊,也要有有趣的灵魂”。根本谈不上完美的人去追求完美,也完全不过分。列出条条框框的人若是真的宁缺毋滥,灵魂绝对闪着光。好吧,万一皮囊真的不好看,也不会孤单。

且并不需要谁爱我。

相爱是小概率事件。谁和我各自站一端,但线不是只有两端。世界是一张具有无数格的网,每一个结点指向不止四方,每个方向都是爱的去向。启程是爱的起点,而到达却不是终点。人常说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要在路上,所以要读书要旅行。读书和旅行都是累人的事情。而爱这个连续无止的动作,或许是更大的修行。因为大概身体和灵魂在路上也是为了爱——所以出发,但永没有终点。

人总是觉得“爱“这个字眼就是青春期的情情爱爱。我没有说人肤浅无聊,但是限死了爱的维度总归是事实。爱是童话般的谎,如若未将你抛弃,总可以让人在宠溺中安眠。而不爱是谁都不想却谁都有的跌跌撞撞,在若干年以后讲起来不过似是一种不那么顺心的情绪,也是转过弯了的尴尬的勉强的一种成长。

在可以被称为已经成长了的从前,想象得到或者想象不到今日我不爱谁。

我爱我自己,其他谁都不爱。如同那些包容着世人的大爱一般无差。我决定绑架所有人。不爱我的我先不爱,这不是物竞天择,却也要淘汰。适者不仅能生存,还可以聊得来。我也决定胸怀众生,不爱我的我也释然,谈不上宽容,也不必讲成长,不过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而已。

所以并不是谁不爱我。

讨人喜爱也是一件相当幸运的事情。学识、皮相或是性格吸引了谁靠近,靠近了才能发现谁不爱我。暂且不说与我未曾相遇过的无限多的众生里,谁不爱我;那些与我有过或愉快或不愉快或无所谓愉不愉快之交集的人里,不爱我者为众,谁爱我却演变成盲从,而我从来都是一单人。看我矗立无话,人以为自己爱上这种温柔的假象。温柔从来都是夹带着淡漠,有恃无恐地回应着偏爱着我的热情。三分热情容易就演变为无动于衷,谁自己发觉谁不爱我。

都不要来爱我。谁该爱谁,谁要爱谁爱谁去。

所谓谁爱谁,也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交换。谁不爱谁是不为了将就,可谁爱谁了也不一定就是讲究了。突然间玩起了文字游戏,可是谁不爱谁的时候玩的就不只是文字游戏,还要将情绪翻来覆去,生怕谁不知道,也生怕谁知道。同样的方式也适用于反面。

在一开始,说的要接纳爱的每一个维度,或是说只要是爱就爱——不管是陷入了世人的哪一种定义。结果爱也不过是自我圈禁为我现在站立的这一寸土地——某一条经线与某一条纬线交叠的这一点——让人执着的某一点,同样让人迷失的某一点。

所以谁决心真的要忘记,可谁又能真的就绝口不提。“如果哪一天,我们都发现,好聚好散不过是种遮掩。”是,过去一天天发生的,才造就了今日谁爱谁,谁不爱谁。谁爱谁了,谁开始要去追寻一些或许根本就不曾存在的人与人之间的美好事物。谁不爱谁了,谁决定要放弃那些已经失去并且以为想放弃就能放弃的东西。谁不爱谁不过是自己对自己拿不起也放不下之重量的隐瞒,就跟谁爱谁一样,因为那也不过是自己对自己所奢望而兴许能够成真之事物的现实告慰而已。

“爱是一种忽明忽暗的自生光源,一种令人情绪高涨又低落的节奏,一种终将失去的付出,一种被默许的索取,一种害怕公之于众也不怕被偷窥的秘密,一种叫人死也救人活的药。少年的单纯溢满了劲,异类的极端回到了柔,庸人的平常打满了光。结果是爱终将是爱,也只是爱。”

模仿着用一种成熟的口吻来说着希望永远都不成熟的想法,是不是也未能够帮助谁去认识到谁是不是早已关注爱带来的互相伤害多过于爱本身以及世上所有令人纠缠的——来自于美好事物的——阴影。快乐和美好都太过瞬时,一不小心就更容易投入看似永久的忧愁。

“鹭岛那一段时间,你为什么又和她复合了?中间隔了两年吧。”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它一直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复复反反反反复复。

“是隔了一段时间。她和她学弟毕业就分手了。后来联系我,说想和我复合。而我也一直觉得在一起那么多年,也没有别人能比她更知道我的脾气,不一定就能处得来。我也很贱吧?就乐意去原谅她。”

“可是我要离开的那一段时间你们不也已经开始在闹了?”

“搬到公司给我住的那个房子以后,可能是因为一些比较日常的问题而吵架。她那时候不太想出去工作,要我养她,可是我做不到。后来,她去做了销售的工作。但是呢,我是正常时间上班,她是下午到晚上才上班。时间就岔开了,一天也没有几个小时可以相处。甚至有一段时间,我又经常出差。没办法照顾到她,一见面就吵架。有一次,你来吃饭的时候,我们不是去那个房子下面的菜市场买菜,然后做了一桌子菜吗。她说,你都没有给我做过这么多菜。我说,我们是过日子的,不可能每天都那样不顾未来地消费。她就不听。我不是说是因为你哦。是经常就因为这种生活中的事情而吵架。”我离开之前,阿伟怕我一个人在海外都不会做饭,怕我饿到了,常常要教我做饭。

“后来,你不是还说她家人上来鹭岛的时候还常常要你花钱要你办事情?”

“她父母,她姐姐的孩子上来看病上来玩,都要我去接待去找门路,她自己一个月三千多,天天和她的朋友去买这去买那。能剩几个钱。还不是要我出。她有一个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是我们那个村子的。常常就劝她要节约一点,也要为我考虑一下,她不但不听,还要怪人家多管闲事。那个朋友是一个真心的人,人家努力工作又顾家,也常常倾听我的烦恼,还替小晓说好话。但其实我知道她很隐晦地提示我小晓并不适合我,不像你和王大头是这么直接甚至是禁止我和她交往的。我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甚至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伤害后,还是又原谅她,可能是我傻吧。后来,小晓还跟人家闹得很难看,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和她走得太近了吧,可是大家都是朋友啊,不过我渐渐地就和她联系少了,她也不会来找我聊天。人家是一个有分寸的人。”

“你是个重感情的人。不然高中那时候你也不会那样子帮我。”盈凸月升得更高了,海水退得更低了。我在想,如果海水退到了和闸口的底板一样高,那么鹭湖里就不会有潮汐了,就成了短暂的死水了。“我出去的头两年,你们不还在闹?”

“说起来,也很复杂。我们曾经一度聊到了要结婚的地步了。兜兜转转十多年,我也觉得可能也遇不到更好的人了。”

“你等我几分钟,今天许多人的消息都没回。”

“你回吧,我去打个电话处理一下工作。”

无聊的人才寂寞到总谈情说爱。但我也避免不了谈情说爱。

谈情的还想要被珍惜,说爱的还想要被记住。像未知的某个男人记住了和未知的某个女人应该有的天性然后繁衍了未知的某个人,也像未知的某个物质记住了和未知的某个物质反应的本质然后产生了未知的某个物质,反之也是这样的道理。

可惜记住我们的比我们本身更快地从这个世界消失。美好总是短暂的,或者美好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你和我这种挣扎着生存的人到现在也只是望着未来可希冀的假象在负重前行,说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不知道你承不承认,反正我承认一切进步的正在进步的科学,一切直击人心的或者拐着弯骂人的文学,一切赤裸的婉转的音乐,并没有改变世界的丑恶。说得过分了,我应该谈情说爱的。我是来谈情说爱的,可爱人的总自以为被爱的爱人比较少,如此循环,没完没了。

还好有趣的人孤独到地老天荒。

孤独,至少在近几年的时间里,我都没有再提起过这个词。它也理所当然地就只是成为了一个词汇。因为,我心里也有一种不屑,用孤独这个字眼来表达孤独是不够孤独的。不过,可想而知的,有一种可能是我故意不提了,故意不提的,是有一种可能,我把它供奉在高阁,生怕随意提起是对它的一种亵渎。想想这也很可怕。

其实我会过得很好,但不见得我很好。我不算是一个愚笨的人,在某一些方面也勉强称得上有天赋。从踏入学校的第一天起,我也比绝大多数人都努力,所以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我会过得很好。可这是我一个人的。和爱没什么关系,当然爱自己也算是一种爱吧,就当做我自私。也许上天为了惩罚自私,所以爱自己也不过成为了一种无人来的狡辩。

“嘿,哥儿不要这样说,还是要爱惜自己。”有一天你这么跟我说。没关系,只要还有一点用,还算宽容的社会就会渐渐接受新的人物设定。无所谓,如果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负面的人物,不去伤害人,就算不爱谁,也会被接受。

你听了好久,也沉默了好久,紧张得像第一次犯罪,可是半分钟过后,又开起了玩笑,戏谑得像一个乐观的喜剧演员。

是该完结了。别总被爱束缚,当然也不能被恨意捆绑。谁都想当一个有用的人,所以我认真地废话了这么多,当然也希望谁能够受用。没用也没关系,反正我觉得自学自得也足够了,反正我也会继续努力生活的,应该是要为谁有一些交代的。还有人在窥探,还有人在等着看。更重要的是,可能还有人等着你去爱。

爱完结了,看看吧,已经完结了。是的,已经完结了。有人爱的,曾经有人爱的,一直没有人爱的,都已经完结了。可是它又在阴雨天滋长,可它又在阳光下消亡。你想说,算了吧。可在台风天来临的时候,它又探出了头。

还真是顽强呢。

我承认,大概这就是爱吧。或者一场精心设计的爱的解构。谁爱我是如月初升的晴朗。我爱谁是月夜观潮的流连。谁不爱我是伤心情歌的忧愁。我不爱谁是海浪退去的掩饰。谁爱谁是蓝色浪花的偶然。谁不爱谁是爱情解构的完毕。

“我也记得你说过你们都在讨论结婚了。但我其实还是不理解,你们特别是你是怎么克服那个坎,我的意思是你们那段时间也一直相处得不是很融洽,就突然奔着结婚去了?”

“也许是习惯吧,也许是我真的对她太好了。但是他妈的,谈到了结婚才发现了很多无法理解的事情。”

“她回家和她家里提了一下,回来说她家里要五十万的彩礼。”

“五十万。”我不屑地说道,“我再听一遍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我们那个县里从来就没有人提过五十万的彩礼。我爸妈听了都直摇头,说这是什么人家。但是后来他们说要是我们真的相互中意,凑一凑也是可以凑到的。”

“她有什么条件能让你出五十万彩礼,他们家给多少嫁妆?”

“什么都没有,就是卖女儿而已。我就跟她说,这不是合不合理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考虑到感情的问题。她说我爸妈和姐姐就是这么说的啊,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听他们的。后来她姐姐还来找我,我才知道为什么。她姐姐说,他们需要钱修房子,然后需要给她妈妈看病,入赘的姐夫要点钱做生意,还要给最小的妹妹读书。”

“反正我当时一听到这里,我就让你一定要断了。我估计王大头要是知道会直接提着刀来找你。”

“他都不用知道这些事情。他只要知道我和小晓复合了,就不会放过我了。这些都是后话,你继续听我说。那时候,她还没去工作。因为她的癫痫病发作了,回老家养病去了。我之前知道,但不知道这么严重。我有一次专门回去跟她的父母和我父母商量。我的意思就是说要治好了不要影响后代,我父母也是同意要治的。可是她的父母和姐姐不同意治病,而且我才知道好几年了都不管。一直说没什么问题,要治等结了婚再治。但是五十万彩礼不能少。”

“又要治病,又要五十万彩礼,你们以后自己不用生活吗?当时我就觉得不对,所以才劝你要脱身走人,你从来没有对不起她,甚至已经是不断在牺牲自己了。”我说过,阿伟这个人是真的“仗义”。

“这还没完。她父母不给她治。我就自己给她治。她自己也没有很积极,但还是每两个星期就上来检查开药。来了住我这里。所以那天我才会睡着了,让她翻到了我们的聊天记录。”

“我记得她说她不甘心,对不对?”我喝完汤,叼着一个花蛤抬起头看着他。

“是的。她说这么多年了,不想说断就断了。那时候,我拿出去了五六万积蓄给她,还帮她跑关系,找到了第一医院的一个主任医生,愿意亲自给她治疗。但是需要她父母也上来做检查,看看有没有家族病史,但是她父母连这也不同意。然后她自己也不劝她父母,都是我苦口婆心在劝。后来真的上来了,他妈的自己要来看病,还要我去帮忙找医生。但是来都来了,都不愿意去配合做检查。我打点朋友和医生换来的门路,就那么浪费,还要去给人家赔不是。”

“我倒是还没见过这种程度的父母。”我望了望窗外,不想对着阿伟说这样的话,但我还是自我肯定了一遍。

“我后来也累了。就跟她说你把那五六万留着,五十万的彩礼我就整不出来了,还是分手吧。她又开始纠缠我。她就只会纠缠我,她就知道我会心软。但我还是没法继续了。算了,他妈的。去喝点酒吧。”

我说我喝果汁。阿伟说在酒吧里竟然不喝酒。我说酒吧里喝果汁才是格调呢。我又接着说,我要付钱你管得着吗。我早就对阿伟刮目相看了。我要请这杯酒。在鹭岛,还轮不到你付钱。他说。我拿到热带水果汁的时候,我又望着盈凸月发呆。今天的月亮比昨天又大了一些,亮了一些。也许月亮更适合用来讨论“逝者如斯乎”的问题。今天的月亮不是昨天的月亮,不同位相的月亮引发不同的潮汐。可是今天的月亮实质上还是昨天的那颗月亮,只不过发光的部分不一定全部被看到而已。月亮既“横看成圆侧成牙”,又是永恒地成为唯一的月亮。我们是否还是昨日的我们?假设我们成为了梦中的自己。假设我们没有成为我们想成为的样子。总之,我们已经变了,但是,我们却还可以相交为友。

“伤心情歌手”又向我走来。

“嗨。”今天算是有一个招呼。

“今天选的歌也不错。”我招手让他坐在旁边。

“你们认识?”

“昨天认识的。这是我的朋友,阿伟。”

“你好。唱得不错。”

“谢谢。”

“你今天上热搜了哦。那个视频拍得也好。”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等来了这么一个热搜。”他显然很满意,“我享受在别人的注视中生活。”

“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我姓杨。”

“小杨哥。虽然我们应该比你大上好几岁。我姓林,这位帅哥姓吴。”

“那就是小林哥和小吴哥。”

“其实我觉得你歌声有了,情感有了,外表也有了。昨天翻了一下你的主页,或许故事也有了。”

“是的,唱得不错。”

“我故事其实也有,我最开始直播唱歌发唱歌视频,是因为想让我前女友看到,或许她会回来爱我。我真的很喜欢她。”他双手向后撑在吧台上,从右侧看着我。

“那‘伤心情歌手’就不单单是人设了啊?”

“反正最开始的时候是真情抒发。”

“这段还没走上主流舞台的阶段也是你的故事啊。”

“也可以算了吧。”

“要是有资本或者伯乐看中你了,就简单一些。”

“那我就真成了在攒故事的滥情的假装伤心的情歌手了。”

酒吧亭的门口有了大阵仗,四个年轻男子有说有笑地走进来了。年轻真好。简简单单穿个短袖T恤就意气飞扬了。一个白色,一个灰色,一个黑色,另一个稍微张扬一些,胸口印着老人头。

“我的朋友来了。失陪了。”他走开的时候,阿波终于来了。

“这是一波富家子弟。你看他们开来的那几个车,最差的那个都要上百万。”阿伟对这些比较感兴趣,还有他们戴的手表。

“什么上百万?”阿波走近时,只听到了半句。我偷偷给他指了指。

他走过去了。“好久不见。”阿波也说了一句好久不见。但是好久不见的他胖了好多。我很诧异地看着他。

“中年发福。中年发福。你真是失联了好几年。”我本来想堵他这一句。

“哈?”那四个人很诧异,特别是那个穿着老人头的人,表现得最夸张,嘴巴微张,睁大眼睛,表示一脸茫然的样子。

“你认识我们谁吗?”黑衣服问他。

“还是想交朋友?”那人说着往后仰,双手交叉在胸前。

“还是有什么特殊爱好?说不定他有呢。”另一个人用下巴点了点那个双手交叉的人。

“我跟他是朋友。”所有人顺着手的方向看向老人头,但老人头只是摊开双手表示不认识。

“对不起。”小杨哥很快地意识到了目前的状况,脸上快速地将由内而外散发的愉快转变成了礼貌的微笑。

“哈哈哈哈哈哈。”在他们的哄笑声中,小杨哥走开了。

他走回来吧台时也没有和我们坐在一起,也许是因为我们等的阿波来了,也许是刚才他是自己走开的,也许是感到羞辱而我们看到了全过程。他只是仰头把酒闷完,然后低头想了几秒钟就结账离开了。老人头望着他离开,看见他在台阶上就被粉丝围住,“哥哥好帅啊。”“哥哥帮我签个名吧。”“好。”“哥哥,可以和我合影吗?”“当然可以。”从酒吧亭下台阶,走到沙滩上,不到一分钟的脚程他走了十分钟。

不一会,又传来了他的歌声。老人头刚好面对着他,不时望向他唱歌的地方。他在极力融入或者说讨好其他三个人。他望向我,与我对视时,目光退缩了。他的歌声里,情绪明显有了变化。

另外那个穿白衣服的人与我四目相对,然后他对我举起手中的酒杯,我也举起了杯子,然后他皱了皱眉头,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杯子,又指了指我的杯子。我忍俊不禁,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杯子,然后对他举起了大拇指。轮到他忍俊不禁了,他重新举起了杯子,一饮而尽,也对我举起了大拇指,然后投入他自己的谈话中去了。

阿波还是那么矫情,七八年未联系,我们也就凭着最后一口气再续前缘。

“还能怎么样啊?结婚,成家,成人,生子。”他的口气,怎么说呢。过去七八年我们唯一一次联系,他谈起来了他的恋情,他只说很累,“不止是你说我像人间蒸发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恋爱占据了我工作之余的全部精力。”

他们倚在护栏上,隔着我互相递烟,都不用问我的意思。他们知道我。阿伟抽出两支,然后阿波抽出两支,阿伟再抽出两支,轮到阿波再抽出两支时,我打断了:“你们现在的生活,我说物质上应该算得上不错了吧。”

“勉勉强强吧。”

“物质上说得过去。烟酒鱼肉都不缺。”

“那就伤心吧。那也是一种情趣。”阿波看着我说完这句话,再看手里的烟,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抽了出来,递给阿伟的时候说:“最后一支。”

“伤心的人都不唱歌了。”他吐了一口烟。

“收起你们那些江湖气吧。”我也站了起来,插到他们中间,他们把头偏向两边,往左右吐烟,今天没什么风,烟就慢慢地散去。

“我还没说你文艺青年那一套呢。”阿波把烟拿在右手,转过头来跟我说话。

“那你年轻的时候比我还外溢呢?高中那时候,是谁总是文艺地忧伤?”

“那都多少年前了?小时候了。我都不记得小时候的样子了。”

“我还记得你那时候想画漫画。”阿伟从左边转过头来。

“是啊,现在也算画画,天天在画工程图。”

“哈哈哈哈哈!”

“你们的工作是不是一样?”

“差不多。不过,阿伟他们是国企性质,能做的事情比较多,但是我们公司技术比较好,所以能处理的文保房子等级比较高。”阿波又看了我一眼,“你样子没怎么变,心事倒是也没什么变。”

“真好。”阿伟搭在我肩上。另一只手举起了烟,对着月亮一顿:“举杯邀明月,岸边三个人。”

沙滩上,他唱到了:“Sometimes I just feel it’s only me who never became who they thought they’d be……I miss my friends, I miss my mother......”(Adele《Million years ago》)

“还在退潮。”这些年我的近视更加严重了,可能是因为我总是半夜对着电子屏幕。我尽力辨识潮水线。

“总会退到最低点。”阿波收起来了打火机和烟盒。

“然后就会开始涨潮。”阿伟也掐掉了烟头上的火星。

“哼。”我自嘲地笑了一声,“看起来今天没有蓝眼泪了。”我期盼而又遗憾。

“但是月亮很好看。”三个头都偏向了东边的夜空。

“好像还没整个圆。”

“但已经很亮了。”鹭湖的水位估计已经退到了闸口底板的高度,现在的潮水已经称不上潮水了,只剩下了小幅度的波动。我在想,渔船要进出鹭湖是不是只能在涨潮的时候。

我们三个人走了出来。我扔给了他一瓶水,差一点砸到了他的吉他,他喝了一口,扔到了脚边的沙子里。

“我给你唱一首歌吧。听什么呢?”他一边打开了乐谱的搜索界面。

“《我们的总和》(艾怡良)吧。”

“你的过往 我停滞

减掉自己

字里行间 乘几年

好多风趣

从来没人能完美阐述 得到总和

…… …… ……

我们被告知 错误是种必经

尽量删去”

世界的总和。我们的总和。我的总和。总和是一个动态的词,甚至可以武断地判定是一个增长的词。世界的总和总是在正增长。然后对我们特别是对我能够受用的部分却是和时间与年纪成负相关。心事在增长。我们的心事只有我们自己在意。我是说,纵然爱有再多的假设,最后的总和是自己。

廿四日•小暑篇

林中/哥伦比亚城/2022.04.19

有许多背景:

故事与海浪的节奏同起伏:模仿自伍尔夫《海浪》,但是我所取的节奏和她不同。

月夜观潮:1.“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张九龄《望月怀远》;2.台北故宫博物院馆藏一副宋画李嵩的《月夜看潮》;3.少年时期的真实生活日常。

伤心情歌手:只取了这个称谓,来自于石黑一雄短篇小说《伤心情歌手》,但其实也有像海明威(也许是)《太阳照常升起》里面的一个人物。或许是两者的结合,但也都不像。不过都无所谓,因为只是背景,是个工具人。

主题之一:

爱的解构:我列举了七个爱的情境。写完才看的罗兰•巴特《恋人絮语》,他把爱情解构得细碎,我和他大不同,没参考。

其他参考:

从马世芳《地下蓝调乡愁》、伍尔夫《自己的房间》和余秋雨《苏东坡突围》中得到一两个句子的启示。

文中第一天即小暑日设定的是2025年,具体日期的日期7月7日。月亮盈亏可以通过预测得到,网络可查。潮汐预测不了几年,只能通过个人生活经验和计算公式判断。但是天气难讲,许慧欣有一首歌叫《七月七日晴》,所以那天会是晴天哈哈哈。

天下文章一般抄。但因为职业病,必须列出引用文献。还有许多彩蛋,欢迎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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