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生为皇子,原生家庭却极为槽糕。
简单来说,他的母亲不被爱,他的出生也不被期待,因此,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皇家的金尊玉贵与他无缘,但腥风血雨他躲闪不及。
他的母亲纪姑娘,原是南疆世家的女儿,知书达理,兰心蕙质,因家族在叛乱中被平,籍没宫中,成了身份卑微的宫女,被分去管理图书室。
此地虽然冷僻却也避开了宫中的波澜诡谲,纪姑娘如一枝风姿别致的梅花,在墙角独自开放,却不料一朝被天子攀折在手,从此零落成泥。
当时明宪宗朱见深的真爱是年长自己十九岁的万贵妃,在她还有生育能力的年纪,这一对夫妻都不希望长子从其他女人的腹中生出来。
万贵妃曾经陪着朱见深走过了朝不保夕的艰难岁月,为了守护这份相濡以沫的恩爱,朱见深废过吴皇后,敲打过朝臣,登基六年,现年24岁,宫里依然没有成活的皇子。
但朱见深是个软弱的人,这种软弱的表现之一就是他虽然深爱万贵妃,但见了动心的美人还是管不住自己。
有一天,朱见深来看书,见到了纪姑娘,内心里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纪姑娘虽无邀宠之心,却也没有拒绝皇帝宠幸的权利。两人春风一度,珠胎暗结,聪敏如纪女,已知大祸即将临头,她想尽法子遮掩,借口腹胀,终于躲过了万贵妃的堕胎药,生下了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朱祐樘,他从小被偷偷养在深宫的僻静角落里,吃着残羹剩菜,不敢剪胎发,扮成女孩降低存在感,一直长到五六岁。
他的父亲朱见深此时年愈三十,开始为子嗣发愁,太监张敏才报告了他的存在。
朱祐樘从此恢复了皇子的待遇,但这却是噩梦的开始。对于六岁的孩子,从此他的世界里迎来的不是花团锦簇,而是哀鸿遍野。
相依为命的母亲,莫名其妙的暴病而亡,庇护他的太监张敏吞金自尽。
他转移到从小就没见过的太后宫里,一步路不敢多走,一口饭也不敢乱吃,一句话也不敢乱说,饶是如此,他依然是朱见深与万贵妃之间的一根刺。
在他出现之后,万贵妃放开了对后妃的生育控制,后宫里又多了好几位皇子。
在他成年之后,父亲朱见深曾经不顾群臣反对,坚持要废掉他的太子之位,谁知就这么巧,泰山地震了,东宫易,泰山崩。
朱见深不敢再触怒上天,只能收回成命。
两年后,万贵妃去世,朱见深悲伤欲绝,几个月后,不治而亡。
朱祐樘登基,为明孝宗,他终于走到了权力之巅,然而,他生命中,注定有些遗憾无可弥补。
他恨透了深宫里后妃之间的权谋争斗,空置了三宫六院,主动选择了一夫一妻,与妻子张皇后恩爱情深,琴瑟和谐,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将自己童年的求之不得,尽数给了儿子朱厚照。
作为皇帝的亲生子,还是独生子,朱厚照毫不意外活成了明朝开国以来最快乐的太子。
想想他父亲的童年何等凄惶,他爷爷朱见深从太子到囚徒又到太子,几次命悬一线,他爷爷的爷爷朱高炽如履薄冰度过了二十年皇帝实习期,而朱厚照,简直是不愁风波不愁浪,安安稳稳做太子。
然而,在他十五岁时,这种快乐日子戛然而止。
他的父亲工作过于勤恳,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开晨会(早朝),中午不睡午觉上午朝(别的皇帝没有,他是被大臣安排的独一份),天天听讲座(大臣们稿的日讲),隔几天还有个大型论坛(经筵)。
超负荷的工作压垮了朱祐樘的健康,他三十六岁英年早逝。
朱厚照十五岁,初中还没毕业的年纪,被迫弃学就业,工作还是他不喜欢的——当皇帝。
大臣们刚开始还没有意识到,朱祐樘和朱厚照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朱祐樘是在苦水里泡大的,得到一块糖就能甜透整个人生的人,因此,他竭尽全力的去回馈命运的厚赐,一生仿佛用尽了两辈子谨慎克制。
朱厚照是在蜜罐里长大的,他任性,贪玩,又叛逆,他不听劝,不服管,仿佛要将他爹压抑了一辈子的纵情恣意都活出来。
他曾爷爷朱瞻基养个蛐蛐,都被大臣说,他养豹子、老虎,反而搞得大臣没脾气了。
皇帝只要喜欢个不是大臣们安排的姑娘,就要被大臣们议论,他偏要转着圈跟歌姬、酒店老板娘等各色的美女谈恋爱,至今风流故事还在京剧《游龙戏凤》里流传。
他闯关往关外跑,借着平叛往南方跑,他在宫里摆摊做生意,跑到宫外钓鱼。
大臣们越想管束他,他越想逃,为了对抗文臣,任由太监专权。
28岁意外落水后,他身体变差,很快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尽管后世将他说成骄奢淫逸的昏君,但他在跟大臣的对抗中,始终像调皮的孩子在对抗老师和家长,没有真正的使用权力的利刃滥杀无辜。
他只是不喜欢当皇帝,不适合当皇帝,却没有选择权,也没有任何退路。
他一生虽然活得自我,但他死后,因为没有子嗣,只能选堂弟朱厚熜继位,那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而他的母亲张太后的晚年,注定无法岁月静好。
朱祐樘父子的故事让人叹息。
这世上,有人生在贫家,步步艰难,有人生在皇家,不得自由。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呢?
或许,人生最重要的接纳自我,就是接纳自己的出身。出身富贵,就享受有人兜底的安全感和松弛感,不去对抗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人生。出生贫寒,就去享受人生之路任我驰骋的自由以及再坏也不会跌破起点的乐观,不去回味无依无靠的无助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