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里已经住了六年多了，真是不敢细数时光，照镜子的时候越发觉得自己身上有了中年妇女的感觉，心情有些抑郁。

这栋楼里除了我们家，其他都是本地人，他们对我们这对外来人总是友善而疏离。住同楼的邻居都知道我们家那位工作很忙，我经常一个人下班回家，一个人带孩子去散步。这里的人生活闲适也没有特别大的野心，拆迁分配的房子足以让他们过上还不错的生活。老人们大部分已经退休，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几对夫妇工作好像也都算不上忙，在他们的身上常能看到一种知足和惬意的神态，我想人们羡慕的欧洲生活也大抵如是吧。

下班进小区的时候，碰到楼下的邻居夫妇外出，男的和我打招呼：“你自己回来的呀，老公又加班？这挣钱多是多了，就得忙。”

我笑笑说：“挣钱不多，就是挺忙！”

这样的对话每个月总会有几次，他们半玩笑的说上半段，我半认真地回答下半段。对于老公和孩子成为什么样的人，拥有什么样的人生我不做期待也不做限制，那是他们自己的人生，我报以最大程度的尊重和敬意，就像我也不喜欢老公太过干涉我的人生和选择一样。

因为他讷于言敏于行，我们之间关于他事业方面的讨论常常都是像说今天的天气如何一样简单开始简单结束，不留痕迹。这些谈话贯穿在我们的生活里，成为柴米油盐的一部分，家里好像总是静静的淡淡的，小孩子的笑声和哭声倒是给家里填了很多热气腾腾。

他说：“老婆，我想......”

我说：“你想好了吗？”

他说：“想好了。”

我说：“那你就去做吧。”

他说：“老婆，今天有个重要会议，我要很晚回家。”

我说：“知道了。”

他说：“我今晚有应酬。”

我说：“如果必须喝酒就不要自己开车。”

他说：“你是不是有些想出去玩了？我这段时间可能有点忙。”

我说：“等你空下来再说。”

他问：“你的工作有什么打算？”

我说：“没想好，先做着吧。”

中间也会有抱怨和感叹，觉得能力也不差，人也很拼，怎么会是今天的局面？偶尔也会嘲笑下他现状的落魄，但也都是蜻蜓点水，打趣的成分多，他也只是笑笑，也不恼怒，也不辩解，偶尔还跟着我自嘲几句。我自嘲的时候，他会鼓励几句，给一些建议。

当婚姻进入第七个年头的时候，我们对于彼此的价值观和向往的生活都已烂熟于心，他的人生格言是：“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是“全力以赴，不问成败。”对于这样一个有着强大意志力和自我驱动力的人，我在心底是总是怀着几分敬意和钦佩。

读书的时候，有次聊天，同宿舍的女孩说：“你知道吗，和一个人相处久了，就会对他的优秀视而不见，常常看到的都是他的缺点和不足，但是总有一个瞬间，你会发现原来你爱的人这么棒，会为自己觉得他是个平凡无奇的人感到有些羞愧。”十几年过去了，这句话还印在我的心间，偶尔蹦到脑海里咀嚼几番。人们总是惯于去追求那些得不到的东西，而对于拥有的视而不见。我也会常常忘记他的好。

他没有赖床的习惯，我们在一起的这些年里，无论冬夏，无论前一天到多晚，他都习惯早起，他说：“一个家族的衰败从睡懒觉开始。”孩子们也都是早起的鸟儿，即便是周末，早上6点钟就开始叽叽喳喳。之前他连着几个晚上都是11点多到家，但还是按习惯起床，吃早饭。等我将厨房的一切收拾完毕，把小宝又哄睡觉，空下来，看见他居然躺在床上呼呼睡着了，他没有上午睡觉的习惯，看来实在是太疲惫了。

窗外的天空靛蓝，云层疏疏浅浅，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落在床头。他微蹙着眉，脸上有几份憔悴，长长的睫毛静静垂着，在眼下投出一片清影。他的眼睛大，睫毛长，是五官里长得最好看的地方，读书的时候总是黑黑的亮亮的，我喜欢在其中找我自己的倒影，而今总是带着几份血丝和疲惫，让人心疼和不忍。我默默地坐在床边看着他，陪着他，想他从青葱少年到我两个孩子爸爸的漫长时光。

从我们携起手来，兴致勃勃地把自己和对方囚禁在这座婚姻的围城里，固定着，环绕着，把我们的一方时空和人群隔开。想想我能为他做的事情实在太少，我傻得很，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他，可我拥有的东西也不多啊，很多还是他给的。就这样想着，越想越失落。

他醒了，看着我，问我在想什么。鼻子有些酸酸的。我说：“我实在帮不到你什么。”

他把我拉进怀里，环在他的臂弯里，用手指绕着我的头发，说：“我不需要你在事业上帮我什么，像现在这样，我很忙，你把家照顾的很好，我就很心满意足了。”天地仿佛都变了蜜罐，滋润了我的心田。就算有些东西我不是很喜欢，但是你喜欢的，我也会努力接受。

高尔基说生命里遇到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以秒计算的，我们一路走来，我总觉得时光过得好快，日子总是暖暖的，平缓的，像潺潺的溪水，慢慢沁入心田，一点点淹没了我。又好像有了魔法，凭空的生出很多力量来对抗生活的压力与忧愁。

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一直走到时光的尽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