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对山丰人生地不熟,希正给十年前毕业的一个当地学生冯嘉熙打了个电话,只是告知要到山丰出差,没有讲任职的事。这位学生在公安局工作,班里毕业十周年聚会时见过一面。没想到这位学生骑着摩托车一早就在高速路口候着,希正很感动,下了车,跟他说要急着办事,等办完事再找他。这位学生连声说好,开着摩托车走了。多年后,一想起这件事,希正的心里总是涌起一股暖意。这多多少少加强了希正对山丰人的好感,在往后的岁月里,一直没有动摇。
希正被安排在市委接待所307房。后来听说这个住处住过很多交流干部。希正到任之前还住过一位副市长,这是一套标准套间,一房一厅,约30多平米,房是住所,厅是办公地点,靠近河边,又是交通要道,晚上车来人往,很嘈杂。好长一段时间,希正夜不能寐,从此落下了失眠症。
接待办的小舟带着希正到了三楼,打开了刻着307房字样的房门,顺手把钥匙交给了希正,说这就是你的住处,然后帮希正把行李箱提进房间放好。拉开窗帘后,房间陡然亮堂起来,小舟顺手推开了阳台的铝合金玻璃门,一阵清风袭来,人之精神不禁为之一爽。希正在房里随意踱了几步,发现房间还比较凌乱。小舟解释说,这间房刚刚被省委组织部“固本强基”工作队作为办公地点使用,工作队已经撤走了,所以领导临时安排给希正安顿居住使用。
小舟等希正洗把脸后,带他下到一楼小餐厅,说以后吃饭就在这里,每月结算一次餐费。然后说,午餐是领导特地交代接待作陪。随即开饭,是每人一碗海鲜粥,另吵了两份菜,一荤一素。
陪着希正吃完饭后,小舟说不打扰他休息,告辞走了。三正上到房间时,已经清洁完毕,桌椅板凳也摆放整齐了。希正觉得有点疲累,和衣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窗外的一阵急骤的汽车喇叭声把三正吵醒了。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希正起床,习惯性地煮水泡茶,想起了冯嘉熙,便用房间里的固定电话打给他,说在山丰办完事了,住在招待所307房,想见面聊聊。学生很欢喜,说马上到。还不到一支烟功夫,希正听到了敲门声,赶紧开门。大家见面都很激动。学生有点怪罪说老师到山丰办事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告知一声,在山丰,人生地不熟的,没个熟人带着,始终不放心。
整整十年过去了,学生对老师的感情还是那么纯真,一点也没变。希正很感动,笑了笑,说,我来了就不走了,是来任职的,当你们的市委副书记。学生一时愣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嘴里喃喃自语,良久,才说,这就好,太好了。难怪前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说省里要空降一位书记下来,没想到就是您。实在太好了。
这时,水开了,学生主动当“柜长”,泡起茶来,两人边喝边聊。,说到激动之处,不胜唏嘘。
希正问起学生的近况。学生说,混得不好。回来的都混得不好。有门路的都想办法调走了,深圳、东莞、惠州的都有,最差的跑到新建城市汕尾,那里正好缺人才,混得个一官半职的有好几个。自己至今还是个办事员,总觉得没给老师长脸,所以一直不敢跟老师联系,太对不起老师了。
希正说,你的能力和勤奋在同学中是得到肯定的,当年毕业时有机会留省城,你打死都不愿意,说是有门路有把握回来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学生说,主要是我自己的原因。论能力和水平,到现在为止,在局里我都是办案能手,不是吹的,名声是干出来的。每逢办案、考核、大比武,领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十多年来,我还没有办过一个错案。
希正问,问题出在哪里。学生说,当年进了警队,队长带我们出门办案,住宾馆时带大家一起去泡妞,我不肯去,以后多次都是这样,我的态度很坚决,也很讨厌他们的行径。领导对我起了戒心,队友们也对我起了戒心,好在我口风紧,从来没有把他们的丑事抖出去。慢慢大家和我保持了距离,我成了另类。这也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此后队长一有案子就领下任务踢给我,其他的事情不让我参与,我也乐得眼不见为净。只是一次又一次进步的机会都与我擦身而过了。有好几个领导欣赏我的能力,我也有好几次提名的机会,但在群众推荐测评时,我不会来事,所以都被淘汰了。
希正禁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希正禁不住问,多年来难道你没动过走的念头吗?学生说,也不是没有想过,就是家庭拖累了。不瞒您说,我回来后不久就结婚了,第一个生的是女孩,因为我是长房长孙的,长辈们逼着要生个男丁,母亲还主动把孙女抱回农村偷偷养起来,对外谎称是养不大,没了。后来好不容易又要了一个,好在是男孩,对上对下都有了交代。家里父母年老多病,下面的弟妹多都要我照顾,所以走不了。
希正很惊诧,也很感动,提醒学生不能把超生的事情随便到处张扬,否则饭碗都砸了。学生说自己明白,只是不敢对老师说谎而已。在山丰,重男轻女观念根深蒂固,生两个小孩的很普遍,大家都习以为常。山丰有个奇特的现象,就是公职人员的子女双胞胎的多,残疾的多。学生见希正很是疑惑,解释说这是惯用手法。生第一个小孩的先不上户口,赶紧再要一个,然后两个以双胞胎名义一起报户口,神鬼不知。或者在生第一胎时想办法申报成残疾的,再申请生育指标要一个。还有人结婚时摆酒不领证,生了第一个后再领证要指标,或者生了一个以后离婚不离家,等生了二胎后再复婚。总之,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有想法,不怕没办法。所以山丰是典型的家庭男主外女主内陆区。山丰的女同志结了婚以后都不工作了,专门在家料理家务。
两人聊着聊着,不觉日色西斜。希正说,要去超市买点日用品,学生自告奋勇,用自己的摩托车带希正到羊街的金德来商场,帮忙购买了水桶洗脸盆毛巾肥皂洗衣粉晾衣架,抢着买单,然后开着摩托车送三正到住处楼下,依依而别。
晚饭后,希正想起研究生班有位同学李春洋,听说希正到山丰扶贫,极力推荐说自己有个学生是山丰本地的,叫陈伟生的,很有能量,到山丰可以找他,说不定还能帮上忙,还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了希正。希正想想晚上也没什么事,见见陈伟生也好,就给他打了电话,说自己是李春洋的朋友,今天到了山丰,住在东河招待所,晚上有空,能否见见面。对方连声说好,问了地址,说半个小时以后到。希正抓紧时间冲了个凉水澡,顺手把衣服洗了晾上,开始煮水时,有人敲门。
希正开门一看,来了两个人,一个是40多岁出头的壮年男子,另一个瘦高秀气的年轻人手里提着一袋茶叶,自报家门说自己就是陈伟生,问希正老师在不?希正说我就是,请他们进去坐坐。
陈伟生坐下后介绍同来的壮年男子,说是自己的亲叔叔,做生意的,两人刚在一起吃饭,听说李老师的朋友到了山丰,开车送他过来的。老陈顺着伟生的话头,不失时机的摸出一包中华烟,递了一根给希正,点上,自己也抽上一根,然后从右口袋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名片盒,打开,捏出了一张烫金的名片,谦逊的递给希正,说,请指教。希正双手接过,一看,名片上写着“山丰市政协常委、金德来贸易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陈德来”的字样,不禁“啊”了一声。德来没在意,说,小侄在校期间多得李老师的照拂,毕业五年后也很争气,已经当上了东河镇党政办副主任,很得单位领导赏识,年后可能还要进步。林老师到山丰有困难尽管开口,没有办不成事的。
希正本想把自己到山丰任职的事告诉他们,但想起了冯嘉熙的遭遇,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随口含糊说,自己到山丰来可能会好几年,以后有困难肯定不会客气。大家闲聊了一会,陈德来不失时机地告辞,三正送到了楼梯口。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