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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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肆虐的西北风卷集着滚滚沙尘,在空中漫天飞舞,碗口粗的杨树被连根拔起,横亘在路上,天上的云彩被刮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湛蓝的天空。直到晌午时分,狂风才渐渐收住了阵脚。

大风过后,空气清冽,阳光很好。两个叼着烟袋的老汉,坐在墙根下的小土坡上,边晒太阳边唠家常。

“今儿冬至,你家吃饺子没?”赵老汉问。

“还吃饺子呢,连窝头都快吃不上了,比不了老哥你啊,有两个年富力强的儿子,再瞅瞅我家,净是些张嘴吃闲饭的。”孙老汉牢骚满腹地说。

“你家跃进不是也开始挣工分了吗?慢慢会好起来的。”赵老汉宽慰他说。

“老哥,我正想找你帮忙呢,你认识人多,能帮我家跃进找个媳妇吗?”孙老汉问。

“跃进才多大呀,你着什么急。”

“不小了,过了年就二十了。我如今岁数也大了,忙活一天下来,这个腰疼得都直不起来,不服老不行啊。我现在就想赶快娶个儿媳妇进门,帮我料理料理。”

“前些日子,我老表倒是托我给他家三丫头找个婆家,可我说话你别不高兴,就你家这个情况,人家恐怕相不中。”赵老汉说。

“相中相不中的,麻烦老哥你跑一趟,花多花少的,我兜着。”孙老汉央求道。

“那我就试试吧,只是成不成的,我可不敢打包票。”赵老汉说。

“老哥你受累了,如果真成了,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这个大红媒。”孙老汉见赵老汉答应了,不由得喜出望外。

孙老汉和赵老汉的老伴都在前几年去世了,俩人同病相怜,经常互帮互助,交情匪浅。赵老汉有两个儿子,都是人高马大的壮劳力,他自己还给生产队赶马车,日子过得比较宽裕,逢年过节能吃上顿饺子。

孙老汉家的日子就差得远了。早前生的两个孩子都夭折了,年近四十才有了大儿子跃进,后来又陆续生了三个小子。跃进今年十九岁,读书很有天分,村里就他和大队书记的女儿秀娟念完了高中,去年刚参加劳动。其他几个儿子尚未成年,最小的才七岁,都还在上学。孙老汉给生产队放猪,也挣不了几个工分。

自从老伴去世后,孙老汉拉扯着几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日子过得真是不容易,终于盼到跃进高中毕业,参加了劳动,孙老汉总算能稍微松口气了,当务之急是赶紧给跃进娶个媳妇,这个家太需要一个女人来操持了。

孙老汉回到家里,见小儿子正趴在水缸上捞冰碴吃,生着冻疮的小手肿得像个馒头,小脸蛋冻得通红。其他两个儿子正在院子里追逐、嬉戏,嘴里呼哧呼哧地冒着热气,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脏兮兮的棉袄上满是破洞,露出雪白的棉花,冷风像小刀似的直往里钻。

“你大哥呢?”孙老汉问小儿子,“大哥在做饭。”孙老汉来到灶台间,见跃进正把煮好的一锅红薯捡到一个搪瓷盆里,这就是他们一家人的午饭。孙老汉从咸菜缸里捞出一根腌萝卜,放在菜板上切成条,盛在一个盘子里。

“爹,放点油炒一炒吧。”跃进说,肚子里好久没见油水了,今天是冬至,大小也算个节,他想乘机给家人改善一下伙食。

“就这么吃吧,费那些油干嘛,还是留着过年吧。”孙老汉说。

跃进没再坚持,到院子里喊弟弟们进屋吃饭。

“跃进,今天我托你赵大伯帮你张罗一门亲事,如果那头答应见面的话,你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可不行,回头把那两只不下蛋的母鸡卖了,去集上扯块布料,做身衣裳吧。”

跃进正把一个剥好的红薯送到嘴里,听爹这么说,脑海里顿时浮现出秀娟那张俊俏的脸蛋。秀娟不仅漂亮,还是个高中生,又是大队书记的女儿,村里的很多小伙子都对她倾慕不已,却谁也没有勇气去追求这只金凤凰。

跃进也喜欢秀娟,但秀娟这姑娘心高气傲,目无下尘。跃进长相普通,家境贫寒,虽然脑瓜聪明,学习成绩比她好,但也入不了她的法眼,平时不愿跟他有太多的交集。跃进毫不气馁,他坚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发奋读书,将来等他出人头地之时,还怕拿不下秀娟吗。

只可惜造化弄人,就在跃进高中毕业那年,正赶上高考被取消了,跃进本来还有机会在村里当一名民办教师,却莫名地被一个初中生顶替了,后来才知道,这个初中生是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小舅子。跃进只好到生产队参加劳动,成为一名普通社员,而秀娟却被安排到水电站当了话务员。

跃进本打算靠读书改天换命,谁知正当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之时,被生活一闷棍打回了原形,从此他一蹶不振,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对秀娟也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看着自己目前的处境,他甚至不能确定这辈子还能不能娶上老婆。如今听说有人要给他介绍对象,他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心里没有任何波澜。既然男人到了岁数就要娶妻生子,那他就随大流吧,既然今生注定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就随便找个女人结婚吧。

“你不是说要把鸡留着过年杀吗?爹说话不算话。”还没等跃进开口,小弟不乐意了,把没吃完的半拉红薯往饭桌上一丢,撅着小嘴出去了。

“爹,要不就算了吧,小弟惦记着那两只鸡很久了,我就穿这身衣裳去吧。”跃进说。

“那不行,好不容易有人给你说媒,你可别给我掉链子,明天就去集上把鸡卖了,再去做身衣裳。”孙老汉命令儿子说。

第二天一大早,跃进爷俩就赶到了集上。十冬腊月,天寒地冻,还飘起了雪花,赶集的人很少,爷俩守着两只母鸡,冻得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才把鸡卖出去。扯了一块藏蓝色的布料,给跃进定做了一身中山装。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斜斜地撒落在院子的西墙上,“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几个鲜红的大字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今天赵老汉要带着姑娘上门相亲,孙老汉家如临大敌,他天不亮就起来做饭,一家人吃完早饭就开始搞卫生。

跃进挑着两桶水从外面进来,他把水均匀地撒在院子里,拿起扫帚把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两个弟弟吃力地抬来一筐土,准备垫猪圈。小弟则忙着把鸡都赶到鸡窝里去,不让它们在院子里到处拉屎。

孙老汉望着黑黢黢的房间犯了愁,屋里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到处透露着寒酸,这样可不行。他灵机一动,想起隔壁邻居是一对刚结婚的小夫妻,屋里的摆设肯定都是新的,孙老汉硬着头皮,去他家借来一张炕席和一条被单,把自家那张黑不溜秋的旧炕席换下来,又用被单把那些破败不堪的被褥都盖住,这下屋里显得敞亮多了。

“你们几个都出去玩吧,记住,我不叫你们,可别回来。”孩子们都穿得破破烂烂的,孙老汉觉得有失颜面,又怕他们多嘴多舌,说了不该说的话,所以就把孩子们都打发出去了。

孙老汉让跃进换上那套新做的中山装,又从儿子的书包里掏出一支钢笔,插在他的上衣口袋上,为他平添了一份书卷气息。再用梳子蘸着水,把他的小分头梳得整整齐齐。跃进的长相普普通通,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到,如今经过这么一打扮,可显得精神多了。

孙老汉上下打量着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在这时,听到院子里有人喊:“孙老弟在家吗?”孙老汉爷俩赶紧迎了出去,只见赵老汉领着两个年轻的女人进来了,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细眉大眼,长相清秀。另一个则瘦弱矮小,皮肤黝黑,小眼塌鼻,脸上布满了雀斑,像撒了一层厚厚的芝麻,留着一头枯黄的短发,有些自来卷。孙老汉不知道哪个是给跃进介绍的对象,先把他们都让进屋里。

孙老汉让跃进去泡茶,跃进此时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暗自把两个女人打量了一番,高个的那个,让他眼前一亮,有点动心,矮个的那个,又让他心里一紧。跃进把茶端进来,给每个客人都倒了一杯,赵老汉这才开始发话,他指着矮个的女人说:“孙老弟,这就是我老表家的三姑娘秀梅,那位是秀梅的嫂子。”跃进听完,大失所望,顿时变了脸色。孙老汉看出了儿子的心思,他也觉得这姑娘长得寒碜了点,但转念一想,就他家这个情况,能娶上个儿媳妇就不错了,哪有资格挑三拣四的。

孙老汉殷勤地把他们都让到炕上,又吩咐跃进端来炒好的花生给他们吃。跃进把盛着花生的篮子放到两个女人面前,秀梅抓了一些给孙老汉和赵老汉,礼貌地说:“叔,你们也吃。”“你们年轻人吃吧,我们牙口不行了,吃不了这个。”孙老汉笑着说。秀梅又抓了一把放到跃进面前,红着脸说:“你也吃。”“谢谢。”跃进面无表情地说,随手抓了几个吃起来。

“这个大兄弟看着还像个学生,刚参加劳动吧。”秀梅的嫂子问。“可不,去年刚毕业,跃进可是我们村的人才,就他和我们大队书记的闺女是高中生。”还没等跃进答话,赵老汉抢着说。“有什么用,还不是跟大伙一起修理地球。”跃进说完,大家都笑了,屋里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俺妹子也是个人才,家里地里,都是公认的一把好手,针线活更是没得挑,尤其会织毛衣,不管什么时兴的花样,她一学就会。”秀梅听嫂子这么夸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扯了扯嫂子的衣角,示意她别说了。

跃进本来还对这场相亲抱有些许期望,自从确认秀梅就是他的相亲对象以后,他恨不能立刻结束这次见面,可是他爹却眉开眼笑,谈兴很浓,跃进只好耐着性子陪着,偶尔应付几句,大部分时间是一言不发。他能感觉到秀梅那双小眼睛不时地在自己身上打转,一种莫名的憎恶感涌上了心头,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拿起炕上的暖瓶,向茶壶里续了些水,拿着空暖瓶出去了。他来到灶间,见炉子上的水已经烧开,把开水灌进暖瓶,封上炉子,找了一个小马扎坐下来,想等他们谈得差不多了再回去。

孙老汉见儿子出去半天没回来,场面有些尴尬,他有点坐不住了,刚想借口上茅房,去找找儿子,见儿子提着暖瓶进来了。“茶水凉了,重新沏一壶吧。”孙老汉吩咐儿子说,“不用了,我们该回去了。”秀梅的嫂子赶紧拦住说。孙老汉也没过多挽留,姑嫂二人同赵老汉一起走了。

送走客人以后,孙老汉让跃进赶紧去把三个弟弟叫回来。跃进在街上转了半天,终于在一个柴火垛旁找到了他们,只见三个孩子抄着手,跺着脚,一个个冻得牙齿直打颤。跃进见状,心里很不是滋味。“大哥,嫂嫂走了吗?”小弟问,“走了,我们回家吧。”跃进领着弟弟们往家里走去,“大哥,嫂嫂长得好看吗?什么时候过门?”大弟好奇地问,跃进没有说话。“太好了,嫂嫂来了,就有人给我们做饭了。”二弟高兴地拍着手说。跃进皱了皱眉,还是没有说话。

当天晚上,月朗星疏,由于冬夜漫长,人们睡得也迟,吃过晚饭后,家家户户都围炉而坐,吃着烤地瓜,唠着家长,孙老汉家里却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丑怕什么,能干活,能生孩子就行,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能当吃还是能当喝?”

“那也不能找个丑八怪吧。”

“你有什么了不起,还看不上人家,家里一窝没娘孩子,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心里没点数吗?”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高中生吧。”

“高中生有个屁用,咱家没权没势的,小学老师的工作还不是被人顶了。”

“反正我就是不同意。”

“你想打一辈子光棍吗?就咱家这个条件,弄不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打光棍就打光棍。”

“你小子真是没良心,这些年我一个人拉扯着你们几个容易吗?如今我也一把年纪了,盼着娶个儿媳妇过门,我也轻省轻省,你却要打光棍。你就是不为我想,也为几个弟弟想想吧,你看他们身上穿得,跟叫花子有什么两样。”

孙老汉说完,老泪纵横,跃进也哭了,几个弟弟也跟着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跃进一夜未眠,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无奈地向现实低头了。

(二)

亲事定下来后,第二年一开春,孙家就把秀梅娶进了门。结婚那天,跃进还是穿着那身中山装,秀梅却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的头发已经留长了,梳着两条小辫子,辫子上系着红绸子,脸上擦了粉,遮住了满脸的雀斑。石榴红的上衣,青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系带的新布鞋,手里拿着一朵绸子做的大红花,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喜庆。跃进偷眼看了她一下,觉得比上次见时顺眼多了,心里便没有那么抗拒了。

自从秀梅进门以后,孙老汉算是解放了,洗衣做饭,缝缝补补,都是秀梅的事了。兄弟几个到家有热饭吃,出门有干净衣服穿,都感念大嫂的好。家里有了女主人,孙老汉把财政大权都给了秀梅,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可见他对这个儿媳妇是相当满意的。

秀梅既要下地干活,又要打理家务,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家里人口众多,收入有限,秀梅想方设法地为家人改善伙食。她用闲暇时间拖了一些土坯,盖了一个羊圈和一个鸭棚,养了几只羊和一群鸭子。她每天天不亮就去割草,喂饱了羊和鸭子,再洗手准备一家人的早饭。她把鸭蛋用一个坛子腌起来,家里的饭桌上,隔三岔五就有咸鸭蛋吃。母羊产下小羊羔后,奶水吃不完,秀梅把羊奶挤出来,优先供给孙老汉和丈夫喝,她觉得公公年纪大了,需要保养身体。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每天干的活都是要出大力的,她看着很心疼。

秀梅的勤劳贤惠,跃进是看在眼里的,也是心存感激的。但是所娶之人非所爱,到底意难平,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暗自垂泪,想想自己十年寒窗苦读,却没有用武之地,连婚姻也是身不由己,不能得偿所愿,觉得自己活得很憋屈。但转念一想,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过为的是柴米油盐、三餐四季而已,哪有那么多情情爱爱的,何必自寻烦恼呢,这么一想,他的内心就平衡多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弟弟们都已长大成人,自立门户了,他们的女儿小英也已经上初中了。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跃进那颗躁动的心开始不安分起来,他不甘心在农村种着几亩地,过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如今时代变了,人们有了更多的选择,他打算出去闯闯。就把这个主意跟妻子说了,没想到秀梅很支持他。她深知丈夫心里的苦,希望他能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明天我回趟娘家,去问问我哥的建筑队要不要人。”秀梅的哥哥叫秀成,当兵复原后,被分配到县建筑公司工作,还当上了一个小领导,后来辞职下海了,自己组建了一个建筑队,凭借以前积攒的人脉,独自承揽一些工程项目来做,这两年生意还不错,秀梅打算去求求哥哥。

“你哥明天能回来吗?”跃进疑惑地问。

“明天是我妈的生日,我哥一准回来。”

“我走了,家里这么多活怎么办?”

“你就放心吧,家里有我呢。”

“那可叫你受累了。”跃进不好意思地说。

“你说这个干吗,我们是两口子。”秀梅说完,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那我们先去买些礼物,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跃进高兴地说。

第二天一大早,跃进夫妻俩提着礼品去给丈母娘贺寿,见到了秀成,秀梅把来意给哥哥说了,秀成正缺一个信得过的人,协助他打理生意,更何况妹夫还是个高中生,当时也算稀缺人才,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

(三)

秀成的建筑公司在县城南郊,有百十来人。秀成安排跃进给管财务的老丁当助手。老丁原来是生产队的会计,跟秀成家也沾亲带故的,现已年近六十,脑子有些不好使了,工作老出错,秀成早就想把他换了,苦于没有合适的人来接替。这么重要的岗位,要用自己人才放心,正好跃进来了,了却了秀成的一桩心事,他让跃进跟着老丁好好学习,争取早日上手。

老丁也看出了秀成的意图,明着是给他派了个助手,实际是抢他饭碗来了,自然对跃进充满了戒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才没那么傻呢,只吩咐跃进干些整理档案、跑跑银行、发发工资的杂事,正经业务,一概不教。为了能学到本事,跃进给老丁又买烟又买酒的,可没少破费,可这个老头就是油盐不进。

跃进没有办法,只好买来几本会计书,自学起来,找机会再偷偷研究一下老丁的账本。跃进毕竟是个高中生,有一定的文化底子,几个月下来,他就摸透了账务处理的方法和原理。恰在这时,老丁病了,请了两个多月假,只好把工作暂时交给跃进。等他回来时,跃进已经顶了他的位置,老头不干了,去找秀成理论,秀成好言相劝,把他安排到传达室,看大门去了。

跃进非常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对工作兢兢业业,精益求精,生怕辜负了大舅哥的栽培。他在核对以往账目时,发现一家供应商的钢筋价格高出市场价两倍多。他想建议采购部换掉这家供应商,采购部经理是秀成的战友,为人高傲自大,平时跟跃进说话冷嘲热讽的,看不起他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跃进懒得跟这种人打交道,就把这个情况直接告诉了秀成。

秀成虽然跟采购部经理是老战友,但见他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的,还在县城买了房子,如果只是凭工资,十年八年也买不起,心里早就犯了嘀咕,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深究,如今听跃进这么说,当即召集各部门经理开会,规定今后所有采购合同,必须要有财务经理审核签字。采购部经理觉出秀成是针对他的,见也没什么油水可挖了,又害怕哪一天东窗事发,就找了个理由,辞职不干了,采购部经理由跃进兼任。秀成还经常带着跃进谈生意、下工地,努力把他培养成自己的得力助手。

在一个夏天的午后,天气闷热得让人窒息,树上的知了在玩命地叫着,大毒日头把水泥地面晒得滚烫,足以摊熟鸡蛋了。一辆红色的小轿车驶进了公司,一个摩登女郎从车里下来,顶着一头大波浪卷发,穿着一身玫红色的套裙,戴着一副茶色墨镜,手持一把小纱扇,不停地扇着。

跃进正坐在办公室里昏昏欲睡,听见汽车喇叭声,以为是秀成回来了,他说今天要回老家看看,一大早就走了,此时也该回来了。他来到窗前往外看,正好看见那个女人下了车,向他这边走来。他正在纳闷,那个女人已来到他的门前,一边敲门一边问:“丁经理在吗?”跃进把门打开,礼貌地问:“请问您找谁?”女人愣住了,用扇子指着他,惊讶地说:“孙跃进,你怎么在这里?”“您认识我?”跃进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时女人摘下了墨镜。“秀娟,怎么会是你?”跃进惊呼道,心怦怦直跳,没想到在这个炎热的午后,遇到了他多年不见的梦中情人。

自从秀娟嫁给了水利站长的儿子后,跃进就再也没见过她。如今的她,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但岁月只是为她平添了一些成熟的风韵,她的皮肤依然白皙光洁,眼睛依然清澈明亮,再加上一身时髦的装束,使她看起来更加风情万种,光彩照人。

跃进赶紧把秀娟让进屋里,请她在沙发上坐下,又张罗着给她泡茶。

“别忙活了,大热天的,我不喝茶。”

“那你先坐会儿,我去买点冷饮来。”

“老同学,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你难得来一趟,天又这么热,不喝点东西怎么行。”

跃进说着就要往外走,秀娟赶紧拉住他说“真的不用,我还有别的事,一会就走,再说,以后我会经常来的。”跃进只好作罢,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行啊,孙跃进,这么多年不见,你混得不错呀,还有这么漂亮的办公室,刚装修的吧?去年我来时,这里还破破烂烂的。”

“是啊,上半年刚装修好,现在财务部和采购部都由我负责,这间办公室经常接待贵宾,所以要弄得像样些。”跃进不无得意地说,如今总算能在自己的女神面前扬眉吐气了。

“原来是高升了,恭喜恭喜啊,去年还是丁经理接待我的,如今他人呢?”

“老丁调到传达室了,今天不是他值班,要不然你就能在门口看见他了。”

秀娟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暗自心疼自己在老丁身上的那些投资。原来秀娟和她丈夫承包了水库区的一片沙场,秀成公司所需的沙子大部分都从他们那里采购。秀娟定期会来跟老丁对账、结款,近来因业务繁忙,她有一年半的时间没来了。为了能够尽快拿到钱,秀娟可没少打点老丁。这次她的后备箱里还有两瓶好酒,本想先进屋打探一番,如果没人的话,就给老丁提进来,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跃进。

跃进不知道这家沙子供应商原来是秀娟家的,听秀娟说明来意后,很快跟她核对好了账目,并让她放心,货款明天一准打过去。秀娟致谢后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后备箱里的两瓶酒送给跃进,看他殷勤备至的样子,觉得没必要了。

送走秀娟后,跃进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正在这时,秀成推门进来了,神色慌张地说:“跃进,你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秀梅病得很厉害,听说起不了床了。”跃进听了,大吃一惊,在他心里,秀梅虽然看起来瘦弱,但身体很结实,极少生病,怎么一下子就病得起不了床了呢。就在跃进发愣的时候,秀成又说:“坐我的车走吧,我让司机送你。”跃进赶紧回到宿舍,匆忙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上路了,路过银行的时候,他让司机停下来,把存折里所有的钱都取出来带上。

跃进望着车窗外面向后奔去的田野和村庄,心里忐忑极了。想着秀梅自从嫁过来后,跟着他吃苦受累,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她为他抚养几个弟弟长大成人,为他赡养老人,为他养育孩子。对他更是体贴入微,知道他干的都是力气活,有口好吃的都先留给他吃,连女儿都得往后排。他出来工作后,她用瘦弱的肩膀,独自支撑着这个家,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他越想越觉得亏欠妻子太多,如果秀梅这次真有个三长两短,他的良心一辈子也不得安宁,想到这里,跃进不由得流下泪来。

跃进一踏进家门,几只大白鹅就嘎嘎地叫起来,弟弟和弟媳们都从屋里迎了出来,“大哥,你快看看吧,嫂子吐血了”,“我们想送她去医院,她不肯去。””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跃进来到屋里,见秀梅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脸色煞白,气若游丝。床头柜上放着几包中药,孙老汉坐在她的床前抹眼泪。

“秀梅,我回来了。”跃进附在她的耳边,含着眼泪说,秀梅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丈夫,眼里顿时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你怎么回来了?”说完一阵剧烈地咳嗽,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来,大家都慌了,“马上送医院。”跃进抱起秀梅就往外走,秀梅吃力地说:“我去镇上开了好些药,等吃完这些药再看看吧,别浪费了。”“你都病成这样了,还等什么等。”跃进说完,把秀梅放在后排车座上,一溜烟向县城开去。

秀梅得的是肺结核,因延误了治疗,才发展到吐血的地步。秀梅经常发低烧有大半年了,她怕跃进担心,一直没跟他说,只是自己弄些中药胡乱吃吃。近来赶着给苞米施肥,可能太劳累了,导致病情一下子爆发了。秀梅在县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跃进每天衣不解带地服侍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秀梅出院后,秀成在公司为他们两口子安排了一个房间,让她继续休养一段时间,也方便去医院复诊。秀梅在公司住了三个多月,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心里又惦记着女儿,就急急忙忙回去了。

(四)

秀梅刚走没几天,秀娟又来结账了。还是开着那辆红色的小轿车,她这次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蓬松的卷发梳成一条马尾,紧紧地绑在后脑勺上,露出光洁的额头,她脸色憔悴,眉头紧缩。进门来,只是简单地跟跃进打了个招呼,就径直坐在了沙发上,表情凝重,目光呆滞,举手投足间,没有了往日的风采。跃进暗暗吃了一惊,几个月不见,她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跃进递给她一杯水,关切地问:“秀娟,你瘦了,近来身体还好吧?”秀娟没有回答,眼泪夺眶而出,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了,跃进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赶忙给秀娟递上纸巾,询问她出什么事了。秀娟半天才止住了哭声,给他诉说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

原来秀娟家承包的沙场还有一年就到期了,对方不打算再续合同,两口子就商量着投资创办一家水泥预制厂,但是沙场的很多货款积压着收不回来,手上没有那么多资金,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借来了几十万元。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厂房快盖完的时候,她丈夫不幸遭遇了车祸,抢救无效,于两个月前去世了。正当她和女儿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时,债主们生怕自己的钱打了水漂,纷纷上门讨债。秀娟办理完丈夫的后事,就开始挨家挨户地去收账。大客户都是丈夫一手经办的,秀娟跟他们并不熟悉,如今见她丈夫没了,有的就想赖账。秀娟怕跟他们彻底闹翻了,钱更收不回来了,只得耐着性子,跟他们软磨硬泡。各种压力,纷至沓来,再加上丧夫之痛,让她几近崩溃。

秀娟说完,又掩面哭起来。跃进听了,心疼不已,秀娟毕竟是他青春年少时的初恋,也是迄今为止,他唯一爱过的女人。如今她遭此大难,自己怎能袖手旁观。跃进拍了拍秀娟的肩头,说:“秀娟,别哭了,有我呢。以后你再送沙子来,不用压批付款了,我给你结现款。”

“跃进,谢谢你,可是你们公司只是我们的一个小客户,买不了多少沙子的。”秀娟说。“下次你再去要账,叫上我,这帮孙子就是欺负你是个妇道人家,看我怎么收拾他们。”一向彬彬有礼的跃进,罕见地爆了粗口。“太好了,那后天行吗?后天麻烦你跟我跑一趟。”秀娟转悲为喜。跃进想了想,说:“没问题。”

第二一大早,跃进回了趟老家。吃完秀梅做的手擀面后,跃进去了几个弟弟家,此时正值冬季,地里没什么活,家家户户都躲在家里猫冬。跃进让几个弟弟明天跟自己去一趟县城办点事,具体什么事到了再说,跟秀梅就说要带哥几个进城逛逛。

秀娟在约定的地点等着跃进,见他带着几个虎背熊腰的弟弟来了,顿时喜出望外,一行人马不定蹄地赶到客户那里,摆出一副来者不善的架势。有的客户当时就怂了,痛痛快快地结清了欠款。一天下来,收获颇丰,几笔金额最大的货款都收上来了,秀娟大喜,请他们哥几个在县城最豪华的酒楼大吃了一顿。有一些客户软硬不吃,跃进就帮着秀娟找律师,打官司。

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跃进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秀娟身上,对工作也不怎么上心了,家也很少回了。秀娟的帐基本都要回来了,欠债也都还清了。这段时间,对秀娟来说,跃进是他的主心骨,在她最绝望的日子里,是跃进伸出了援助之手,帮她走出低谷,对此她内心充满了感激,但也只是感激而已,她对跃进一向就不来电,再多量的积累,也不会产生质的变化。她不想欠他这么大的人情,她深知跃进对自己的感情,作为一个女人,她无以回报,在一个雨后的夜晚,她换上性感的睡袍,请跃进到家里小酌几杯,就在跃进想告辞的时候,她拉住了他,把自己献给了这个对她爱慕已久的男人。

秀娟的女儿在学校住宿,家里就秀娟一个人,这为俩人的幽会创造了条件。跃进一有空就去找秀娟,在家从不做饭的他,居然学会了好多拿手菜,每次去秀娟那里,都会换着花样做给她吃。在爱情的滋润下,跃进每天都精神饱满,青春焕发。佳人在侧,事业有成,夫复何求?

跃进有时也会在心底对秀梅产生深深的愧疚感,但转念一想,他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个错误,他觉得自己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跃进,此时已经不管不顾了,他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跟秀梅摊牌。同时他也知道,秀成这里是干不成了,他已在悄悄准备后路。这两年他跟秀成学会了很多,也积攒了不少人脉,完全可以另起炉灶,他想成立自己的施工队,先小打小闹,从家装做起。

纸里包不住火,秀娟的小红车在公司对面的杂货店门口一停,不一会儿功夫,跃进准从公司里出来,鬼鬼祟祟地钻进车里,俩人开车扬长而去,这一切都被门房老丁看在眼里,老丁就把这个情况告诉了秀成。刚开始秀成还不信,他以为是老丁陷害跃进,因为老丁和跃进之间有过节。再说跃进之所以有今天,不都是仰仗他秀成吗?他要是敢于背叛秀梅,只要自己一句话,那么跃进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瞬间就灰飞烟灭,所以他应该不敢这么做。但秀成确实经常看见停在杂货店门口的小红车,他开始将信将疑,决定跟跃进谈一谈。

自从跃进来了以后,秀成就把公司的大本营交给他看管,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在各个项目之间穿梭巡视。这天他特地回了趟公司,把跃进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提出了问题。该来的还是来了,跃进像个小学生一样,站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秀成顿时就明白了,他站起身来,飞起一脚,把跃进踹翻在地,愤怒地骂道:“你这个混蛋,秀梅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还有没有良心?”跃进从地上爬起来,继续站在那里,任凭秀成怎么数落,就是一言不发。这是他该承受的,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趁着秀梅还不知道,赶紧跟那个女人断了,否则滚出我的公司,有多远滚多远。”秀成见跃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大哥,秀梅很好,是我对不起她,我也对不起您,是我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您还是安排人接替我的工作吧,秀梅那里,我自己去跟她说。”秀成见他蛤蟆吃秤砣—铁了心了,只好安排老丁暂时接管他的工作。

从秀成的办公室出来,跃进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他先去了趟西郊,那里有一间仓库,是他为自己的施工队租的办事处,听队长说,他们已经承接了两个家装项目,即将开工,跃进心里有底了。

从办事处出来,跃进去市场买了些酒肉,打车向秀娟家赶去。他马上就自由了,要尽快把这个好消息跟秀娟分享,他很快就可以向她求婚了,他要让她成为最漂亮、最幸福的新娘。他幻想着秀娟穿着洁白的婚纱,仙气飘飘地向他走来。

跃进来到秀娟家门口,敲了好半天门,秀娟才出来。只见她头发湿哒哒地披在肩上,裹着件浴袍,浑身散发着沐浴液的香味。“你怎么来了?这不是上班时间吗?”秀娟看见他,吃惊地问。“先进屋吧,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跃进说完就往屋里走,秀娟想拦没拦住。只见一个谢顶的胖老头坐在沙发上,正在悠闲地吐着烟圈,大约有五六十岁,看起来精明能干、不怒而威。跃进不由得愣住了,他最近忙着筹建施工队的事,有些日子没来秀娟这里了,她屋里怎么还有个男人?但转念一想,可能是秀娟家的什么长辈吧。

“秀娟,这位大叔是谁?”跃进问,“什么大叔,你瞎说什么,这位是东兴地产的马总。”在这个小县城里,东兴地产名气很大,公司老板马大庆的名字,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今天来干什么,跃进不由得满腹狐疑。

“马总,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娘家的一个兄弟,孙跃进。”马老板向跃进微微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秀娟,既然你娘家来人了,那我们改天再聊吧。”说完就向门外走去,秀娟一直把他送到楼梯口。跃进趁秀娟出去的功夫,溜到卧室里一看,只见床上一片凌乱,秀娟的内衣都胡乱丢在地上,他一切都明白了,顿时感觉血往上涌,这时秀娟正好进来,跃进冲上去,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秀娟毫无防备,被他扇了个趔趄。

“孙跃进,你疯了吗?”

“你跟那个糟老头子都干了什么?”

“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你是不是跟他上床了。”

“对,我今天就把话说明了吧,我不但跟他上床了,我还要嫁给他,他收购了我的预制厂,还要送我女儿出国留学,我需要这样的男人。他老婆死了,我们俩男未娶女未嫁,没什么可丢人的。你是帮了我很多,但是我都还清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回到你的老婆孩子身边去吧,别再来找我了。”

秀娟说完,把跃进推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五)

跃进从酒馆里出来,踉踉跄跄地行走在午夜的大街上,他就像做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梦,梦醒了,无尽的痛苦开始不舍昼夜地纠缠着他,他只能借助酒精的力量,暂时麻痹一下自己。

他路过一家足疗店的时候,有两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凑了上来,脸上抹得跟小瓷人似的,他糊里糊涂地被两个女人拉进店里,一个眉眼有些像秀娟的女人接待了他。一夜销魂,让他暂时忘记了痛苦,从此他成了这家足疗店的常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跃进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对劲了,经常头晕眼花、四肢无力,下身瘙痒得厉害,还有些脓水流出来。他知道自己得了脏病了,又不好意思去医院,就去图书馆翻阅了一些医学书籍,他越看越觉得自己就要活不成了,他内心充满了恐惧,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要自我了断吗?他还没有那个勇气。要回家吗?不能回家,那会给所有的亲人带来不幸。可怜的秀梅,这位被他百般嫌弃的发妻,如今他哪还有脸回去见她。可怜的女儿,她正在奋力备战中考,将来还要上大学、谈恋爱、结婚、生子,要是传出去,她有一位这样肮脏的爸爸,让她今后怎么活人。还有他的老父亲和弟弟们,让他们在村里怎么抬起头来。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还是找个没人知道的角落,去自生自灭吧。

跟跃进谈完后,秀成放心不下妹妹,怕她突然遭此打击,会想不开,决定立即动身,去把她接回娘家来。秀成见着秀梅,把跃进的事全跟她说了,秀梅听完,如遭五雷轰顶,一下子被震懵了,等她回过神来,仔细一想,又半信半疑。结婚这么多年,丈夫虽然从来不说甜言蜜语,但对自己还是很尊重的,前不久又刚把她从鬼门关上救下来,即使花光所有积蓄都在所不惜,正是在他的悉心照料下,自己才恢复得这么好,他不相信丈夫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要说不信吧,亲哥哥还能骗自己不成。秀梅决定哪也不去,跃进不是要亲自跟她说吗?她就在家里等着。

秀梅在家里备受煎熬,度日如年,等了很久,不见跃进回来,她沉不住气了,决定进城找他,当面问个清楚。

秀梅在县城发疯似的找了一个多月,最后在远郊的一个垃圾回收站找到了跃进,看到他的那一刻起,所有的焦虑、怨恨、委屈顿时化为乌有,只见他坐在垃圾堆里,正在啃一个干馒头,头发和胡子又脏又长,满脸污渍,身上的衣服肮脏不堪,散发着阵阵臭气。

“小英他爸,你这是咋地了?”秀梅扑上去,抱着跃进,放声大哭。跃进看到妻子,好像在坠入深渊时看到了一条救命的青藤,他紧紧地抱着秀梅,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哭了。

“秀梅,我对不起你,别管我了,让我去死吧。”跃进边哭边说。

“你说什么傻话呀,就是遇到天大的事,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呢,我们是夫妻呀,就应该一起担着。”秀梅腾出一只手来,替丈夫擦着眼泪说。

听妻子这么说,跃进哭得更伤心了,悔恨的眼泪像决了堤似的往下流。秀梅任由他哭,只是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让他把郁结在心中的情绪都释放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暗吞没了,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但有美丽的银河横跨在天上,万点繁星,璀璨夺目。周围寂静极了,只有远处的村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叫。跃进终于停止了哭泣,夫妻俩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着。跃进在等着秀梅发问,可秀梅什么也不说,跃进拉起她的手,主动向她坦白了一切,并请求她的原谅,说只可惜自己身染绝症,可能活不长了,下辈子如果还愿意跟他做夫妻,他一定会好好待她,永远不会背叛她。

秀梅听了,心如刀绞,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下来,边哭边说:“小英他爸,你别说丧气话,我们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万一还有救呢。”“这种病怎好意思去医院看,传出去全家人都跟着倒霉。”跃进说。

夫妻俩为要不要去医院争执了半天。第二天一大早,秀梅生拉硬拽地把跃进拉去医院做了检查。谢天谢地,跃进的病并无大碍,看来老天还不想收走他。他们从医院开了一堆药,回老家去了。

跃进治好了病后,选择留在农村,跟秀梅厮守在一起,过起了男耕女织的生活。他们精心照料着年迈的孙老汉,直到他安然地闭上了眼睛。他们的小英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开学那天,夫妻俩一起把女儿送进了大学的校门。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间,他们就当了外公外婆了,老两口天天围着小外孙转,生活过得既忙碌又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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