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掉病人一部分脑子,这种残酷的“治疗方式”,从公元前6500年,持续到了20世纪。
在电影《飞越疯人院》中,你很难分辨它在描绘的,是精神病人还是“正常人”的生活。
“一模一样的火车,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灰房子,一模一样的孩子,玩着一模一样的游戏……”医生使用电击,使用手术,使用药物,把不一样的脑子切除掉一块,让他变成白痴。
我的《异常心理学》的授课者,是名从业30多年的精神科老医生。他很严肃地告诫我们:医生认为谁是病人,是种“权力”。在历史上,诊断某人为病人,不只是一个判断,而是一个带着权力的判断。诊断权,是一些人有权用自己的经验、专业知识、主观判断,使得另一些人得到区别对待。
这些区别对待,有些是对受治疗者本身有好处的,比如为受治疗者找到适当的治疗方案,缓解他们的人生痛苦,改善他们的生活与生存质量。
但还有一种通过“诊断”而导致的区别对待,“需要治疗的人”本人并没有从诊断中得到什么好处,但“大多数”人的利益可以得到保障。比如历史上把天花病人、麻风病人隔离起来等死,把精神病人关进精神病院。
以及——你不对劲,那就把你脑子开个洞,挖掉点什么。
从公元前6500年,新石器时代起,就有在人头骨上开洞的”治疗方案“。在今天的人想象中,没有无菌环境、没有麻醉药物,在脑袋上开洞,听上去非常恐怖。但这样的治疗方案,当时一度非常流行。
法国东北部,出土了120个约公元前6500的头颅,其中有40个头颅,有开过洞的痕迹。
手术的方式为渐进式刮骨、切割或穿孔,然后拿走被割下来的“小盖儿”。考古学家们在一座坟里,还找到了一整套手术工具,有各种尺寸的黑曜石手术刀,有用抹香鲸的牙齿磨制的光滑小勺,有针、线,绷带和棉球等等。
这种手术叫”环锯术“,据一些早期的历史资料记载,例如公元二世纪罗马手术师盖伦的一些报告中提到,它一开始是为了切除在战争中受伤的头骨碎片(当时打仗的武器多为槌或大棒),后用于治疗某些精神疾病,例如抑郁、躁狂或精神分裂症。
因为据医生的诊断,你是割心理、精神异常的人,所以,医生就有权力把你的脑子打开,挖出一块什么东西,让你变成省心的白痴。
荷兰画家耶罗尼米斯·博斯《切割疯人之石》
很匪夷所思吗?
仅仅是公元前6500年,距今8500年才会发生的事情吗?
不,这样的事情,现在还在发生。
举个例子:关于“青少年抑郁症”
十几年前,是没有这么广泛的“青少年抑郁症”群体的,那时候,我们会去直接面对青少年时期的学业困难、人际关系困难、家庭冲突、变化中的迷茫、懵懂中对异性的好感。有一个文艺的名词叫做“青春期烦恼”:孩子们或是向成年人求助,或是自己痛苦地挨着。青春期是一条险象环生的河流,坚韧者与软弱者,毕竟,也大都跌跌撞撞地泅渡过来了。
然而,现在,信息时代,不太开心的青少年们,拥有了一个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很特别、值得被区别对待的名词了——抑郁。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很多青少年,在网上宣称自己抑郁了,没人理解的,从自测量表来看,已经重度了,平时的各种表现,也是按照重度标准来的,怎么就不能休学呢?怎么父母还不对他言听计从呢?
更有甚者,宣称自己躁郁。躁郁症是什么?那可是国家规定的六大重症精神病之一。可以享受残障补助,且社区要严格监督,进京要报备的“特殊人群”。
这些不开心的孩子们,只是希望被“区别对待”。而某种诊断,恰恰有权力判定,他们需要被区别对待。但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当人类社会判定一个人是病人而非正常人,这份区别对待,有多残酷。“把病人关起来,离我远点”,是大多数人的心声,只是因为人道主义,他们不能这样做而已。这些不开心的孩子也没有意识到,一旦被贴上了“重症精神病”的标签,这会给他们的人生带来多大麻烦。在别人眼里,他们就是“脑残”。休学容易,休学之后想回归学业,孩子才会发现为何各方都如临大敌,需要这种那种证明,说好的关怀抑郁症、照顾弱势群体呢?
真实的世界,是各自利益为先,拒绝任何可能中的麻烦。
一些无良的自媒体,会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我是有证书的心理医生(中国没有心理医生这个职业,中国只有心理咨询师和精神科医生)……” 然后对某个并不是他的病人的人——也许是热点事件中的,也许是生活中的,也许是编造出来吸引眼球的——发表意见:“我认为他人格障碍/他抑郁/他社恐,所以他是不正常的……”
无论他讲得有没有道理,无论我们心里是不是也有相似的想法, 只要他在诊室之外,试图用专业知识、主观判断来行使区分异常与正常人的权力,他就犯错了,越权了。
这时,我们应该对他说的是:“闭嘴,回你的诊室,去治愈、去关怀、去帮助,去做点正经事。”
任意论断他人,是邪恶的。
现在,一个半吊子的专业人士可以对心理病人多残忍?
“根据某某、某某指标,唯一的办法是给我钱,听我号令,否则,你废了。”
嘿,醒醒。如果你尚有自知力,能够分得清主观与客观,没有任何人,包括你自己,可以给自己下“精神有问题” “应该被区别对待”的诊断。如果,你在精神上正在忍受痛苦,心理上正在遭受压力,千千万万,不要因为看了几个科普文,就把”脑子里缺多巴胺五羟色胺”这样的标签贴自己脑门子上!
因为你一旦贴上了我脑子里少东西这个标签,你想的就不是“该怎么办这事”,而是,”做为一个抑郁症患者,我该怎么面对这件事。“
然后事情是什么事,都差不多了,你却一定要摆出一个颓废沮丧爱哭鬼的样子。
不要假装你大脑已经少了一部分,不要这么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