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出嫁后的第三天要带着新婚丈夫回娘家。这就是所谓的“望三”。
周纶和若岚坐着车,埋在大包小包的礼物里,远远就看到小翠站在门口。
小翠一见到他们的车便向内通报:“老爷夫人!小姐和姑爷回来啦!”然后热情地迎上来嘘寒问暖。若岚虽然只有一天没有见到这丫头,却想念地紧,跟周纶介绍道:
“纶,这就是小翠!一直给我讲笑话的好姐妹。”
“姑爷好!”小翠打招呼道。见周纶笑脸盈盈,知他也是个和善之人。
“你好!小翠。原来你们家的人都很会讲笑话。在你们家生活应该会非常开心啊!”周纶脸露羡慕地说道。
这时,柳老爷和夫人迎了出来:“啊呀!孩子,你们终于来啦!”柳夫人拉着女儿,柳老爷拉着女婿,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进了屋子。柳家的人虽然不多,但人人面带笑容,似乎烦恼从来不会来到他们的家。
吃完了午饭,若岚拉着周纶去了自己的闺房。周纶见那房间布置得简单典雅,素色的窗帘挂在窗的两旁,阳光慷慨地晒到了每个角落,一家钢琴静静站地墙边,发出淡淡的光芒。
周纶走到钢琴跟前,摸了摸,道:“好长时间没有和你一起弹琴啦!”
“记得你小时候弹得挺不错的!”若岚拉着他,一起坐到钢琴跟前,道:“我们一起弹一曲吧!”
两人相视一笑,心意相通地弹起了门德尔松的春之歌。温暖如春风般的琴声从两人的指间流淌出来,窗外秋意正寒,而屋内却是春天的景象。二十根手指如同雨点般落在黑白的琴键上,幻化出美妙的音符,两人四手,时而交叉,时而跳跃,配合地如此默契,丝毫不似分开过十年的样子。
一曲完毕,若岚惊讶道:“你在日本的时候,也常常练琴吧!”
“你以为呢?”周纶笑笑道:“在国外,一个人挺没意思的,也就是弹弹琴,写写信。本想这次回来能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的进步更大!”
“说到写信……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若岚微笑着站起来,神秘兮兮地从柜子里拿出个漂亮的盒子,在周纶面前打开,里面装满了他给她写的信。
周纶欣喜万分:“你竟然都留着!”两人将信一封封展开,读着,念着,笑着,回忆着那段美好的时光……不觉日落西山,天色已晚。
夜幕降临,周宅灯火辉煌。
“夫人,大少爷!刚才三少爷来电话说今天不回来了,住在少奶奶家了!”林嫂转达到。
“这孩子!”老太太道:“娶了媳妇儿,连家也不要了!”
周维笑道:“小夫妻新婚燕尔的,感情自然好。也喜欢换换环境。您就别去怪他们了。”
“家里那么多事情都要逐渐地转给他管。像这样子,该怎么办哟!”
“我们还是得尽快给他在医院找份工作!”周维道,“有了事业,生活的重心自然会慢慢转移。”
“说得对!也该他收收心,做点正事儿了!”老太太道,“我们家和仁济医院的关系不错,明天让继儿去和他们的史密斯院长打个招呼吧!”
“好的。我马上去跟他说。”周继正要出门,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道:“母亲,听说那个史密斯好像还是一个人……”
老太太道:“那又如何?”
“不知道那个张司令的宝贝女儿会不会喜欢洋人?”
老太太莞尔:“这个想法虽然比较大胆……但也不妨一试。让继儿打听清楚再说吧!”
次日,柳若岚死拖硬拽地才把周纶拉出柳家大门。
若岚笑道:“再不回家,你母亲可我把我们扫地出门了!”
“那样才好!”周纶耍赖道:“以后就住你家了!”
“那我可要回学校教书来养家糊口啦!”若岚其实一直想婚后能够继续工作,趁机提出来看看丈夫的反应。
“好啊!”没想到周纶答应得那么爽快,还说:“我也可以去医院找份工作,收入够好的话,我们还可以搬出单独住!”
若岚见周纶说得真切,问道:“你有跟母亲商量过这事吗?”
“当然没有。”周纶有点气馁,道:“她肯定不会答应的。”
若岚叹了口气道:“那我回学校去教书也通不过她的批准咯?”
“那到不一定!”周纶说,“我在日本的时候,母亲本来要让我娶一个司令的女儿。我说不行,非你不娶,否则就不回中国。刚开始母亲是不同意的,可后来我告诉她你是光华大学的唯一的女先生后,她才松了口!”
“是嘛?”若岚笑道,“那你为什么不肯娶那个什么司令的女儿呀?”
周纶正色道:“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和我合奏春之歌的人,唯一一个和我通信十年从没间断过的人,更重要的是,你也是唯一一个能让我开心的人。除了娶你,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若岚笑靥如花,轻快地给了他一吻。
话说周继奉了母亲和兄长之命去了仁济医院找史密斯。史密斯是个英国人,和周继的年龄相仿。医院一直从周家购买药品和医疗器械,双方合作地非常愉快。史密斯热情地在办公室接待了周继。一番东拉西扯,周继终于说道正题。
“史密斯先生,您在中国可有多久啦?”周纶投石问路。
“快五年啦!你看我中国话都已经讲得很好了吧!”
“一个人远在他乡,怎么不把夫人也接过来一起生活呢?”
“我还没结婚呢!还是单身汉啊!”史密斯耸了耸肩,作无奈状。
“那你身边肯定有许多红颜知己吧!”周继调侃道。
“没有没有!”史密斯笑道,“医院的工作非常忙。我手下也没有足够的医生。很多手术我都要亲自做。哪有时间找什么红颜知己呀!”
周继心想,没有女人也没有医生,看来今天我没有白来,可以一箭双雕把两个任务都完成好了!说道:“家弟刚从日本的名古屋医科大学毕业。主修外科。你看看是不是能帮到你?”
“外科医生!太好了!我们医院最缺的就是外科医生。如果你弟弟能来帮我一把,我将万分感激啊!”史密斯果然是求贤若渴。
“这简单。我让他明天就来您这儿报道。”周继心中一喜,续道:
“希望家弟以后能为您分忧解难,您也好有时间好好放松放松,找个中国姑娘作红颜知己啊!您喜欢什么样子的,尽管告诉我。”
史密斯哈哈一笑,道:“我非常喜欢中国姑娘。就是不知道爱神会不会眷顾我啦!”
……
两人相谈甚欢。史密斯还留周继一起午餐。周继见缝插针地提了张简妮。把她描述得如天仙下凡一般。史密斯说有机会一定要见见。
晚上,周家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饭。周继向家人通报了周纶明日可以去仁济医院上班以及史密斯还单身能配张简妮这两个好消息。众人皆喜笑颜开,赞周继的口才好。
若岚听到张简妮的名字,觉得非常熟悉。于是问道:
“二哥,你们说的那个张简妮是不是张司令家的千金啊?”
周继道:“是啊!你也认识她吗?”
“她在我们光华可有名呢!她头一次来上我的英文课的时候,跟着一群带枪的士兵。吓了我们一大跳。后来才知道她父亲就是张司令。”若岚笑着说。
“那可巧了!”周维道,“你和她熟悉吗?”
“熟悉到谈不上。不过她参加我组织的外文诗社,也是我的副社长。”若岚回答道。
周继喜出望外,追问道:“你觉得她……会不会喜欢洋人啊?”
“她是比较喜欢西方文化的。但至于喜不喜欢那儿的人,可就说不准了!”若岚笑了笑。
“我看这事儿有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周维道,“若岚,你有时间的话去一下光华,和张简妮联系一下,争取能把她约出来!”
听到这儿,若岚趁势说道:“好啊!反正以后周纶要去医院上班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无聊,明儿我就回光华销假,继续教书去!”
老太太面露难色,道:“嫁进我们周家的媳妇还出去工作?这不是要让外人笑话吗?”
“怎么会呢!”周纶忙帮着解释道:“您别忘了,若岚可是光华大学唯一的女先生。别人要是知道了,羡慕都来不及呢!”
“女人家抛头露面的总是不太好!“老太太依然坚持着。
周维在一旁帮腔道:“母亲,您就答应吧!光华的很多毕业生都是有所作为的人,如果他们中有那么一两个碰巧是若岚的学生,那多好啊!”
还是最后的这句话不觉打动了老太太,叹了口气道:
“你们年轻人啊!一个比一个会说!要去教书就教吧!没想到,我们周家居然出了个女教书先生!”大伙儿见母亲终于答应,都喜上眉梢。
老太太顿了顿,对着周纶夫妇说道:“不过你们俩得答应我一件事!”
“您尽管说,母亲!”夫妻俩异口同声道。
“我可急着要抱孙子了!你们俩工作归工作,这件事可得给我抓紧啦!”
众人听了一阵哄笑。
这难得的喜悦可都是若岚给带来的啊!周纶心里感叹到,我们周家多少年都没有听到这样的笑声了。
午夜,无风无月。一片寂静中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啊!找不到……找不到的话,就再也报不了仇了!报不了仇了……”那两个陌生女人又出现了。
“你们究竟是谁?是不是周维和周继的妻子?你们要找什么?到底是谁害了你们?”若岚使劲问道。
“那两个畜牲不配再做我们的丈夫,我们也不再是他们的妻子!不知道是谁害了我们,我们要找身子啊!找了十年都没找到!你看见过我们的身子吗……”
柳若岚猛然醒来,香汗淋漓,没想到又开始做这个怪梦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本来想叫醒周纶问个清楚,可看着他熟睡的脸庞实在心有不忍。周纶也说过,他家忌讳说这件事情。更何况,这只是一个梦而已,并不能拿出来说事儿。
为解心中抑郁,若岚披衣起身,去屋外透气。秋夜奇冷,不过一会儿若岚就开始打寒颤。刚想回屋却隐约看到老太太屋前的围墙边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久久没有移动。若岚好奇,走近一看,原来是老佣人林嫂。林嫂被若岚吓了一跳,道:
“噢哟!原来是少奶奶您啊!可吓死我了!”
“林嫂,那么晚了,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干嘛呀?”
“我年纪大了,晚上睡不好。少奶奶,您年纪那么轻,应该不会也是失眠吧!”
“我这两天老是做恶梦。不知道意味着什么?”若岚想,不如从这个老佣人口中套点消息。
“您做什么梦啦?少奶奶?”林嫂一脸紧张的样子。
“我总是梦见大嫂和二嫂。她们说自己被害死了,找不到自己的身子,投不了胎!要找杀害她们的人报仇……”
“她们果然还……还在啊!”林嫂情绪失控,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喃喃道,“不要来找我啊!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求求你们放过我……”
若岚看着觉得奇怪,拉起林嫂厉声问道:“我的两个嫂子是你害死的吗?”
林嫂惊恐万分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那是谁干的?”若岚紧追不舍
“我不能说……不!我不知道啊!”林嫂的双眼蒙上极度的恐惧。
……
林嫂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无论若岚怎样问,都问不出一丁点儿线索。而往后的日子里,林嫂见到若岚就躲,天天守在老太太身边。若岚只好自己慢慢观察,期待总有一天能找到事情的真相。
每个星期六的下午,光华大学英文诗社的师生们都会聚到一起把自己写的诗或是读到的好诗拿出来一齐鉴赏。
这天,一个身材高挑,烫着时髦的法式卷的姑娘给大家念着一首叶芝的诗:
“ 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 my love and I did meet;
She passed the salley gardens with little snow-white feet.
She bid me take love easy, as the leaves grow on the tree;
But I, being young and foolish, with her would not agree
In a field by the river my love and I did stand,
Andon my leaning shoulder she laid her snow-white hand.
She bid me take life easy, as the grass grows on the weirs;
But I was young and foolish, and now I am full of tears.
(笔者译文:柳园深深,斯遇佳人;雪趾踏过,往渡穿森;嘱我适爱,如叶缓萌;少时轻狂,置之不闻。溪流之畔,斯会佳人;倾我肩头,玉手相逢;嘱我适世,绿沿堤伸;少时轻狂,老泪纵横)”
读罢,众社员皆拍手称好。柳若岚不禁赞叹道:“简妮刚才念的这首《柳园》非常能体现叶芝早期作品的浪漫主义精神,但同时又充满着理智和哲理。让人感动,也让人深省!”
张简妮补充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生活?这两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在这首诗里却非常简单地用了两个比喻就精确地阐述了!对待爱情,我们要从容应对,要像树叶萌发一般让爱情自然生长。对待生活,我们也要从容应对,要像青草一般沿着河堤自然延伸。我非常喜欢,也赞同这种说法……”
大家听着张简妮侃侃而论,一时间都忘记了她是司令的女儿,也忘记了她曾经带着军队来上课,只觉得她是一个热爱文学,热爱西方文化的女孩,美丽动人。
若岚看着她,默念着那首诗,又想起了自己情窦初开,刚刚开始体验爱情的那段日子。
诗社活动结束后,张简妮向柳若岚问了一些文学方面的问题,接着又邀请她去看圣约翰大学的话剧表演。
“柳老师,他们的话剧是英文,您应该也会喜欢。明天我们结伴一起去看吧!”
“好啊!”柳若岚转念想到了周继提过的史密斯,道:“我能不能再多带两个人?”
“只要喜欢,多多益善啊!”张简妮笑道。
次日,柳若岚如约去了圣约翰大学的礼堂。张简妮见到她十分高兴,打招呼道:“柳老师,您来啊!您的朋友们呢?”
“应该就快到了吧!”若岚看了看表,抬头便瞧见周纶和史密斯走了过来,“他们来了!”
若岚和周纶为张简妮和史密斯互相作了介绍。史密斯直夸张简妮漂亮,张简妮听着非常高兴,拉着大家进去看话剧。
当天演出剧目的是梁祝的英文版话剧,中国的神话爱情故事由西方的语言来讲述,居然也描绘得栩栩如生。散场后,史密斯借口要向张简妮多了解一些关于梁祝的故事,邀请她一起晚餐,张简妮欣然答应……
那天之后,史密斯便不像以往那般专注于工作了,经常去光华大学找张简妮。医院的大小事务渐渐都转交给了周纶,让他忙得不亦乐乎。张简妮恋爱后常常找柳若岚诉说,显然把她当成自己的闺中密友。柳若岚有时候被她缠得不行,便逃到周纶的医院里。周纶忙起来没人帮的时候,若岚就帮他打打下手,时间久了,却也比得上大多数的护士……
冬去春来,忙碌的工作让夫妻俩的生活变得很充实。可是,有两件事情却像乌云般笼罩,始终困扰着他们。一是若岚或是周纶每晚必做的恶梦,还有就是他们俩始终没能怀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