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月,谭家二小姐大婚。整个府上喜灯高挂,彻夜不灭,前来道喜的人络绎不绝,忙坏了老管家钦福民。“福民叔,我来吧,您去休息好了。”一个青袍男子气喘吁吁地从中庭跑出来,擦了擦头上的汗,“三少爷,还是我来搞好了,你一个少爷跑来跑去我心里过意不去啊。”钦福民笑着说,他在府上这么多年,二小姐三少爷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怎能不喜欢,如今大少爷在南洋留学未归,而二小姐要嫁人了,只剩下三少爷这一个独苗苗了,他又怎么会不心疼呢。说话间,又有一批喜客登门,钦福民赶忙迎上去。却是那谭三少见到来人,眼神一暗,转身欲走。“宇昂,”有人唤道,谭三少身影一僵,不自然地转过身去。眼前的少女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鹅蛋脸上未施粉黛,一双大眼望着谭三少,轻唇微启却欲言又止。“三少爷,你和柳小姐去后院里说说话吧,我这身子骨还不至于那么弱呢。”钦福民见状说道。谭宇昂点点头,对身旁的女子说了句“走吧”,自己却径直往后院去,也不搭理她。那女子也不在意,疾步跟在他后头,不作声。一路上遇到在院中散步闲聊的客人,谭宇昂也只点头微笑,不说话。等到了院中,他终于按耐不住,扭头便冲那女子说到:“柳若眠,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那唤作柳若眠的女子原本安安静静的跟在谭宇昂后头,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吼吓乱了步子,跌坐在地上。 “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女子!”谭宇昂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柳若眠,丝毫没有要拉她起来的念头。“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我姐的好朋友,竟然为了自己牺牲了她一辈子的幸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说啊!”柳若眠被他的怒吼吓的怔住了。“宇昂,你,你误会了……我是为了星菡好啊,”柳若眠的眼中充满了泪水,“我怎么会害了她呢?你真的,真的误会我了。”“不要再说了!”谭宇昂望向她的眸中盛满了冷意,“好一个为她好,我倒要问问你,为何你自己不肯嫁去那将军府啊?不要说什么是因为你有意于我!”柳若眠怔怔的看着她,仍是泪水涟涟,“现在我说什么都是错,你也定不相信是你姐自己愿意嫁的,”她唇边扯起一丝苦笑,“是啊,我柳若眠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女子,为了自己的幸福牺牲了最好的朋友,不想去那个人人皆惧,阴森恐怖的将军府做鬼夫人罢了……呵呵呵……谭宇昂,你这样恨我,若是她谭星菡有什么闪失,我柳若眠必定以命相抵!”“好一个以命相抵,”谭宇昂冷哼,“那我就等着,看看真到了那一天,你会不会为了她去死!”说完,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柳若眠一人在院中哭泣。
将军府。庭院模糊的轮廓融进漆黑的夜色里,若不是堂前挂着两盏喜庆的红灯笼,旁人定会害怕地绕道远行。风声朔朔,隐隐约约夹杂着院中传来的声音,似是有人低声吟唱。谭星菡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轿子里坐了三个时辰,身子已经浸满了寒意,同行的丫鬟也早就退下了,心想着起身活动活动麻木的手脚,暖和暖和。头上的凤冠压得脑袋沉甸甸的,她想摘了起身,谁知身子一软,哐当一声,凤冠就跌落出轿外。寂静的庭院里,那声音尤其清晰。谭星菡吓得屏住了呼吸,再不敢乱动了。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让少夫人久等了,少爷刚回来,一会儿会亲自接您来的。”谭星菡听出是管家九叔的声音,心里稍微安定了些。九叔,谭星菡在心中暗叹,谁能想到呢,只是在柳府上打过照面罢了,没想到隔了几天就直接下聘礼到家里来了,说是少爷看上自己想娶回家做夫人。真是意料之外啊,明明是自己陪若眠去探个虚实的啊,怎么最后嫁进来的是自己了呢?谭星菡有些后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爹和娘除了震惊还是震惊,根本没想到那将军府的少爷会看上自己闺女,而且聘礼的数额也吓得惊人,本以为也就是几箱子绫罗绸缎和珠宝首饰就差不多了,谁知道连南洋的洋玩意儿都送了十来件,如此贵重有分量的聘礼啊,连为官数十载的爹和留洋的哥哥都傻眼了。对自己而言,最震惊的是,柳若眠是将军府公开认可的少夫人,但最后偏偏成了自己。而且爹和娘最后不知怎的就同意了这桩婚事,连哥哥怎么劝怎么求都没用。本来还想多做几年新式女子,读几年书,去南洋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见识见识,这下倒好,自己竟然又回到旧式女子的包办婚姻里去了。既然事已至此,那便没有回头路可走,为了谭家的名声,她硬着头皮嫁了过来。不过,从小在外地念书的她,从未曾听说过这西江地区还有这么一个将军府,也为曾迷信什么鬼啊怪啊,所以嫁过来,也是为了看看这将军府中到底有何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道清冷却又略带戏谑的嗓音将谭星菡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夜寒露重,还让夫人久等,是为夫之过。望夫人大人有大量,为夫这就接你回新房。”谭星菡一怔,轿外的人是那什么将军府的少主?听声音貌似不似外人口中那般恐怖啊,她握紧手中的喜帕,缓缓开口:“夫君客气了,我既嫁入府上,一切便该随你,哪有什么之过之分的。”“那为夫便不客气了。”话音刚落,帘子便被一双修长的手撩起,一张带着面具的脸落入谭星菡的眼帘。谭星菡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便这样轻松地掀起了轿帘,而且还带着一张泛着冷光的面具,能看到的只有一双如鹰隼般的利眸,她心中一顿,面上却故作轻松,浅笑着从轿子里挪出来。“有劳夫君了。”纤手轻轻搭上对方的手上,一股暖意从指间如电流般涌入全身,她吃惊地抬头望他,可那双眸子里连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流露出来。“夫人当心,前些天刚下过雨,这院子里的路难免还有些湿滑,小心别摔着了,否则为夫得心疼了。”谭星菡惊讶于他态度转变之快,上一秒还冷冰冰的,下一秒却又让人有了忍不住揍他的冲动。快到喜堂的时候,九叔让她重新把喜帕盖上,她虽乖乖地盖上了,但一进喜堂,一双眼睛便滴溜溜的往外头瞅着,隐约瞅见喜堂里的红蜡烛熊熊的燃烧着,还有股说不出来的烛香味道,竟让人闻了不舍离开。九叔将两个灵位摆的端端正正,语气竟有些激动,“请两位新人行礼~~”谭星菡一听,立马变得正经起来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谭星菡转回身来向灵位拜了拜,“夫妻对拜,”又老老实实地向对面的人鞠了个躬,“礼成~~送入洞房~~”
一室红烛被悉数熄灭,整座府邸又悄悄地融进了夜色里。谭星菡睁着眼睛,脑海里回放着自己所谓“夫君”的话,“在下姓左,名显彰,父母双亡,府上只有我,九叔和侍从小南,今日有幸与夫人结为连理,定不会辜负夫人。但平日里公务实在繁忙,唯恐夫人一人冷清,已经命人买来了解乏的小玩意儿,来讨夫人欢心,还望夫人见谅。”她翻来覆去也没想明白左显彰的话,什么叫“公务实在繁忙”,还“唯恐我冷清”?!她气结,既然当初是他要娶她的,连同心酒都喝了,那又怎能娶回家却又能不理不睬?她斜眼去看睡在地上的左显彰,连睡觉都不肯摘下面具,看来他还没开始信任她,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她怎么能知道这将军府到底有什么秘密呢?她在心中叹息着,翻了身就睡了。地上的左显彰睁开眼睛,看着床上睡着的谭星菡,眼底有说不清的情绪。
谭星菡挑开轿帘,在九叔的搀扶下进了自己的家门,不过一日之别,这里竟然已是自己的娘家了。谭氏夫妇身着日常较正式的衣裳早在大厅等候,见女儿孤身一人前来,不禁咋舌。“女儿拜见父母大人,我家先生昨夜无意染上风寒,不能与小女同来,实在不孝,便托九叔捎来些欧罗巴的物件以表孝心。”话音刚落,便有人抬了些东西进来。谭父打眼一瞧,眼底一丝讶异转瞬即逝,抬手吩咐下人把东西抬去里间,谭母则怜爱的抱住谭星菡嘘寒问暖,母女俩说了会话后,谭父又问了些将军府上的一些情况,谭星菡就把左显彰之前的一番说辞一五一十地讲给父亲听,谭父听完后,眼底生出一丝怒意,“他竟如此待你?!”一手拍在一旁的八仙桌上,复握成拳,“不过,这小子,貌似有两把刷子,”他又叹气,“我派了些人去查他的底细,竟然都查不到他究竟是做什么的。”谭星菡听到,心中暗忖,莫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帮派头领?
像是印证了她的猜测般,这日半夜里左显彰带着伤回到府里,虽不是特别严重,但在她眼里看来仍是心惊胆战,她有些局促地开口,“疼得厉害吗?”左显彰的语气却像是在聊一桩闲事:“一点小伤,并无碍。”但看向谭星菡的眼神确似有无限柔情的,连那张面具泛出的光都变得柔和起来了。谭星菡被这突如其来的暧昧气氛袭住,觉得有些尴尬。连忙用手拨弄着自己额前的头发,“那个,”她清了清嗓子,“你我既成了夫妻,二人之间便应该坦诚相待不是吗?”她瞥眼看向左显彰,“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弄的,你也不愿意告诉我实话吗?”左显彰包扎的手一顿,“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语气轻柔,“等过些日子,我都处理妥了,自会告诉你。”谭星菡哪里肯听,一把抓住左显彰负伤的手臂,瞪着他。疼的左显彰不禁“嘶”地叫了出来,他有些无奈,“为夫受伤了,爱妻不能贴身伺候,还要使小性子,打算往伤口上再撒把盐不成?”谭星菡这才松了手,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也许过阵子他真会告诉自己实话呢?就这样,整夜整夜里谭星菡都想着左显彰什么时候会向自己坦白一切,日子就这样也都过了大半年。
这大半年里,左显彰仍和以前一样,白天见不到人影,而总是深夜才归。有时,谭星菡会自己出门去私塾听听课,来了兴趣的时候也会给孩子们上上课;或者回娘家陪爹娘说说话,她惊奇地发现,柳若眠竟然和宇昂和好了,似有一种特别的情愫在二人之间发酵,这让她竟然有些羡慕。
一日,她正在府中逗左显彰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鸟儿,丫鬟筱筱一路急急跑来,“夫人夫人!大街上都在传供职于绿营的西江第一快枪手薛勇不知被什么人谋害了!”她一边喘着气,一边说着,“竟然有人比他的枪法还要快!难怪就这样横死街头呢。”复祈祷,“阿弥陀佛,做人果然要低调啊。”谭星菡手下的动作一顿,薛勇?西江第一快枪手?这么厉害的人物居然死了?!不过,这已经是这半年来死的第三个大人物了。想来也怪,西江这地方百来年里从来是个风水宝地,辈出风云人物,大多数外地人特地赶来就只为了沾沾西江的灵气,期望自己及子孙后代都能够升大官发大财,怎么最近就风水大变了呢?这样想着,她放下手中逗弄鸟儿的小玩意,对筱筱说,“别老这么毛里毛躁的,也少嚼点舌根子,毕竟不是什么吉利事,”又起身,“反正出了事,会有人处理的,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外面开始不太平了,你自己小心着点。”筱筱听到她这番话,委屈地扁扁嘴,但还是乖乖地随她去了。
初春的西江,处处开着艳丽的花朵,马车一路缓缓行着,眼见着就到娘家门口了,谭星菡喝住了马车,自己掀开轿帘,往路边的一家裁缝铺走去,甫踏进门里,那老板便上前来了,“谭小姐,哦不,夫人,”他慌忙掩口,“自从嫁进将军府,许久未见您来做衣裳了。”谭星菡笑笑,“是啊,这不,趁着天气转暖,想着置办点新衣裳,便就来了。”老板笑开了花,“这边都是新进的布匹,要不您瞧瞧?”手滑过顺滑的布匹,谭星菡想着要不要给左显彰也做些衣裳,才发现自己连他的身量都不清楚,心底有些无奈,又冲老板抱歉地笑笑,径直走了出去。谭夫人见回了娘家的女儿一直闷闷不乐,自己便亲自端了煨的汤过去,谁知却被女儿的问题噎住了,她是心里憋笑,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你不是要去做衣裳嘛,”思忖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句话,“要不去洋服行看看有没有好看点的里衣?”毕竟嫁做人妇还未行夫妻之实,确实不太正常,加之宇昂和若眠的婚事也将近,也要置办行头,索性一起办了最好。谭星菡的脸颊如同新生的花朵般明艳动人,谭夫人心想,左显彰那小子既然铁了心地要娶菡儿,却到现在也未曾与菡儿同床,这小子的心思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这日刚入夜,左显彰便回到府上,却得知谭星菡并没有从娘家回府,但也没有留宿的念想,大约等了半盏茶的光景,谭星菡总算回来了。面无表情的面具下,左显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过来坐,”他招呼道。又是这样冷淡的语气,谭星菡心想。“今日回来的甚早,有什么事吗?”左显彰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快,“怎么,不满意我的那些小玩意吗?”谭星菡转过身,不去看他,“坐到我身边来。”还是不动,左显彰挑眉。嫁进府中一年多,她总是闲不下来,趁他和九叔不备偷偷溜进书房,最后以打碎了花瓶为果被请出了书房,要不就是满府溜达,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就算这样,他也早就摸清了她的脾性。嘴角上扬的左显彰,慢慢靠近暗自负气的谭星菡,双手环住她的腰身,“你不过来,那我来好了。”谭星菡被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左显彰吓到,却又结结实实地摔进他怀里,两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想到白日里和母亲说的话,谭星菡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看着面前那张面具越离越近,谭星菡吓得赶紧闭上双眼,下一秒,感觉有温润的触感停留在自己的唇瓣上,瞬间有种触电的感觉,正意犹未尽之时,感到额头上被人拍了拍,登时睁开双眼,只看到左显彰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个盒子,心中暗恼,这点到为止的亲吻算是怎么一回事啊?他手中又拿的什么东西啊?“伸手,”左显彰唤到,“这是我特地命人打造的镯子,有一段是可以拆下来的哨子,吹响它,只要是我的人,听到哨声便会找到你。”他轻轻地捧起谭星菡的手,将镯子戴进去,不大不小刚刚好,“好了,出门在外都不用担心了。”谭星菡心中微微感动,看着眼前之人,貌似深不可测,实则是个实在人啊。自这一夜起,左显彰被准许不用睡地板了,尽管如此,二人却还是同张床上一人一被。
没出几日,谭星菡有听闻西江让人闻风丧胆的枭龙帮的帮主不知在何处死在他人枪口之下,保安队赶到时,尸体还是温热的,但行凶之人早已逃之夭夭。想起前几日左显彰突如其来的亲密,她又有些摸不着头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偏有没有头绪。她下意识地去摸手上的镯子,思索着那日他说的话。“吹响它,只要是我的人,听到哨声便会找到你。”她一惊,“我的人”,这意味着在这乱世他竟然有自己的势力,还隐藏的如此之深,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细节,想到这里,她便急急地出门去寻柳若眠。虽然将近婚期,柳若眠还是如以前那样,热衷花边新闻,就算是将要嫁做人妇也不例外。“你当时原谅我,我都已经感恩戴德了。”柳若眠拉着谭星菡的手,开心地笑着,“你最近怎么对这些小道消息这么感兴趣啊?不过呢,”她将谭星菡牵进闺房,闺房已经布置一新,“确实有那么一两个消息,就不知道你会不会感兴趣了。”说着,拿出一叠画报,“喏,这个人,”她歪歪脑袋,“说来也巧,这个叶大少啊,最近要在我们西江办一场隆重的宴会,要宴请西江各帮派的头领前去参加呢~”宴会?没来由地,谭星菡只觉得头皮一紧。
年中,叶大少叶垚琛在西江举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宴会,参加宴会的除了柳若眠说的西江各帮派的头领,还有其他地区的大人物,据说宴会将持续了一个月,炎热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到赴宴之人的好心情。在一片觥筹交错间,谭星菡见到了这场宴会的主人,只见那男子长身玉立,一身灰衣衬得他如此不俗,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清新俊逸的男子竟能一手操办起这样声势浩大的宴会,一时竟有些看痴了,叶垚琛似乎感觉到了谭星菡的目光,便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只那一眼,便让谭星菡呆住了,那眼神,这一年多来,她夜不能寐,或是起夜,或是假寐的时候,总能感受到那目光,那么地温柔,那么地小心翼翼。她的脑袋瞬间炸了锅,不可能!觉得不可能!直到柳若眠使劲晃了晃她的肩膀,她才反应过来,她复往那台上望去,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她急切地在人群中找寻他的影子,这才发现,整个酒店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警卫,一些是那些帮派头领的警卫,那剩下的着黑红相间制服的呢、都是他的人吗?为何这制服的配色好似在哪里见过呢?谭星菡混乱极了,不停地从侍者那里拿酒企图灌醉自己,最后连自己是怎么回到将军府的都不记得了。只隐约看到叶垚琛的脸出现过。
“不!”谭星菡从噩梦中惊醒,“你终于醒了。”清冷的声音从床畔传来。谭星菡挣扎着爬起来,粗鲁地扒掉眼前这张碍眼的面具,一张英气十足的脸出现在面具后,和叶垚琛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心还真是够大,自己喝醉成那样是想干嘛?”左显彰无奈地笑道,“终于看清为夫的长相了,有没有被为夫的模样所倾倒?”谭星菡没好气地扔掉床上的枕头,“出去!”眼泪一滴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她就这么无声得哭着,原来自己早已爱上了左显彰,一直渴望靠近他,了解他,可是他们之间已不止是一张面具的距离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走进过他的心。门外,左显彰的松开的手复握紧,有那么一瞬间,他多想去抱抱她,告诉她真相,可是他还不能,至少现在不能。他在心里叹气,菡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一连几日,谭星菡都没和左显彰说话,左显彰也知道她是和自己怄气,每每想近她的身,也都被谭星菡避开了。府里的气氛一度回到了谭星菡刚嫁来时的那般安静。那些西洋的小玩意显然无法是使兴趣盎然了,连筱筱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没曾想,谭母一日竟然来将军府上找女儿了。“那日之事,怎样?”谭母小心翼翼地开口,却看到女儿红了眼眶。谭星菡紧咬嘴唇,直摇头。看到女儿这般模样,谭母心疼不已,“这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样欺负我家菡儿!”说着,便起身往外走,但脚步复停住。“菡儿,”她转身,“你可知左显彰到底是做什么的?”谭星菡愣住了,这左显彰从来没和自己提起过啊!被母亲这么一问,她有些底气不足,“娘~”她有些委屈,“他从未说起过啊,我也不知如何开口问……”谭母叹了口气,“年中的宴会你可记得?他可是在叶大少身边做事的呀!”这不长心的菡儿啊,嫁人了还让自己担心。谭星菡心头一惊,“什么?他竟然在叶垚琛身边做事!那这么多天来,一直是自己任性作怪?”她不好意思地冲母亲笑了,“娘,没事啦,菡儿知错了,就原谅菡儿这一次好不好?其实菡儿自己也有所察觉呢~只是一直不敢确定罢了。”谭母一看这女儿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也就此作罢,临走前和自己女儿咬了咬耳朵,说的谭星菡的脸涨得通红。
虽然成婚许久了,谭星菡居然有些紧张地看到左显彰出现在视线里。她心中一直默念着母亲临走前说的那些话,以至于她并未观察到左显彰的倦容。是了,自从上次她扯掉左显彰的面具后,他回府再也不用带那劳什子的面具了,他和衣躺在榻上,微眯着眼睛。谭星菡俯身去看他的脸庞,高挺的鼻梁下一张比女人还好看的薄唇,让她不禁想亲下去。谁料一只大手直接摁住了她的脑袋,一股冷冽之气瞬间充盈她的口内,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左显彰是故意的!想去推开他,才发现自己早已被他擒住腰身,动弹不得。什么母亲教的方法在此刻统统不管用了,就在她半推半就之间,两人已是坦诚相见了,“菡儿,”左显彰唤她,“菡儿,给我,生个孩子吧。”烛火已灭,却留一室旖旎。
盛夏。谭星菡坐在树荫下的摇椅上,吃着筱筱给她剥好的葡萄,“夫人最近怎么换了口味?”筱筱疑惑,“这几日的饭菜里都是酸溜溜的味道,害的筱筱多喝了好多水。”筱筱现在想起来,口中还是不禁泛酸。话音刚落,谭星菡又干呕起来,“是不是酸的吃了太多,胃里头又不舒服了?”“筱筱啊,没事,这不,九叔我又买了些新鲜的葡萄来,去给少奶奶洗了。”筱筱看了眼满头大汗的九叔,一脸怨气,“哦。”谭星菡还是懒洋洋的,“九叔,你又买了这么多葡萄啊?”
九叔笑笑,“少奶奶,您这是害喜了,作为将军府的管家,老奴这些眼力见还是有的。”一番话说得谭星菡差点没被葡萄噎到,什么!她怀了左显彰的孩子!她不禁喜从中来,自己一直盼着这天,没想到这么快!她开心极了,想和左显彰分享这个好消息,“不过,”九叔有些为难地看着她,“一般头三个月最好不要告诉别人,至少要待胎儿稳定了才行。”谭星菡瞪他,“为什么?”九叔还是尴尬地笑笑,“我请了大夫,一会会过来给少奶奶把把脉。”
“什么?!”左显彰甫回到府里,就听到谭星菡说自己怀孕的消息。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怎么?你不高兴吗?”谭星菡没想到左显彰听到后竟然没有一点反应。“没有,”左显彰揉了揉她的脑袋,嘴角扯出一丝微笑。但谭星菡不知道的是,此事正中他的下怀。一连数日,左显彰一改之前晚归的作风,早早便回了府里,手中还提着热乎乎的吃食,筱筱好奇地去看,净是些酸口味的糕点,连九叔都是喜上眉梢,谭星菡好几次都听到他小声嘟囔着说自己肚子里肯定是个儿子,反而搞得她自己这个孕妇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日,左显彰归来,谭星菡见他手中提着东西,以为他又给买了些糕点,正要伸手去接,却见他将东西放在了一旁,将自己揽在怀里。谭星菡不知他是何意,却看到眼前多出一物。“这是什么?”她从左显彰手中摘下来,定睛一看,是个小巧的荷包,“我找了西江最好的绣娘,给我们未出世的孩子绣的。”左显彰在她耳畔低喃,“上面的松鹤和宝瓶寓意着孩子永世平安。”谭星菡眉眼低垂,没想到左显彰心思如此细腻,她扭过头看他,“为何是荷包,一般不都是长命锁嘛?”左显彰显然料到她会这么问,从腰间拿出一个褪了色的荷包出来,“这是我11岁那年捡到的,你看看上面绣了什么?”谭星菡一看,这不是自己当年丢掉的那个荷包嘛,上面还能看到绣着的“菡”字,当时自己还嫌它太丑,一次和柳若眠去庙会后就弄丢了,心想着这么丑的荷包也不会被人捡了去,也就没想那么多了。何曾想,这荷包竟然被左显彰捡了起来,不仅洗了个干净还被他佩挂在腰间这么多年,想到这里,谭星菡心中微动。“当年我就是对这荷包的主人一见钟情,所以那次庙会见你这荷包掉落才会将它捡起,视若珍宝的,”他叹了口气,“上天还是眷顾我的,又让你成为了我的妻子。”他宠溺地看着谭星菡,“菡儿,我真的好爱你,真的不想和你分开。”他将头埋在谭星菡的如瀑般的发丝里,声音有些哽咽。谭星菡沉溺在他突如其来表白里,并没有发现左显彰的不一样。
这年的秋季不像往年那般,秋老虎竟没作威作福地继续炙烤西江大地,甫一立秋,寒风就嗖嗖地吹了起来,谭星菡看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百无聊赖。左显彰却恢复了往常晚归的习性,不知又整日忙些什么。但她听闻,这数月中,又有几个当地和政府的命官殒命,连仵作都无法查验出死因,那行凶之人如鬼魅般无影无踪,让朝政中人无一不人心惶惶。一日夜里,谭星菡腹中的胎儿好不容易消停,刚想睡下,便见左显彰风尘仆仆地出现了,略作洗漱之后,和衣躺在榻上,她扶着肚子躺在左显彰怀里,不知如何开口。是责问,还是关心?她举棋不定。踌躇间,左显彰却开了口,“菡儿,我送你去乡下待产吧。”谭星菡抚着肚子的手一顿,“为何?”耳畔传来左显彰温热的气息,“乡下是非少,又清静,”他在她额头啄了一口,“况且我跟在叶少身边做事,多少有些不方便。”谭星菡微愠,“你就放心我一个身怀六甲之人在乡下?我爹娘怎么想?”“我都安排好了,你们都去。我会安排几个人随行的,听我话,好不好?”左显彰罕见的撒娇语气。“还是不肯告诉我原因?”身旁人没了回音,谭星菡气的别过头去,“到底是什么原因,成亲这么久了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你到底有多少事情是我还不知道的?”她眼中含泪。身侧的左显彰像是极力控制着自己情绪,合眼不发。
一连数日,谭星菡和左显彰两人如仇人般,彼此见面也不说话,府里的人,连同九叔也不知如何劝慰。直到某日,谭星菡在绣帕子的时候突感腹痛,才见到一脸焦急的左显彰,在大夫把完脉后,室内只剩下他二人,左显彰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你眼见临盆,就别和我置气了,明日你母亲会过来,这天一天天凉了,小心别染了风寒,对你对孩子都不好。等你生产完,我会好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谭星菡委屈地瞪她,算是和好了。第二日一早,谭母便到了府里,跟她说起了一桩旧事。深秋的太阳如即将成熟的柿子般,红而清冷。光辉撒到院子里头,也不见暖意。谭家十来口人最终在冬天来临之前陪着谭星菡去了乡下,左显彰就这样看着马车消失在渐行渐远的羊肠小道的尽头,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了。
那一年的冬天,脚步偏生的紧。甫过畅月,寒流便挟风带雨地袭来了。铺天盖地的雹粒不留情面地将西江地界砸了个遍。“幸好这老屋暑里修葺过了,”谭母舒心地叹道,“不然,这么冷的天气还不晓得怎么捱过去呢?”她看着肚子隆起的女儿,满眼笑意。而谭星菡却是忧心忡忡,虽然乡下不比城里通讯不畅,但她还是坚持让筱筱一有什么消息就一定得及时告知的,短短几个月,她简直度日如年。不仅仅是因为左显彰也鲜有时间下乡里来看他们,而是听闻说政府里的几个小官,不知何故暴毙家中,每次一听到,腹中传来的阵痛就加剧了脑袋的痛。谭星菡揉了揉太阳穴,向母亲抬抬手,“估计快到日子了,这几日愈发浅眠,想睡睡不着,总是被疼醒,真想睡又不敢睡,太折腾人了。”话音刚落,堂里的帘子被掀开,露出筱筱一张被冻得通红的脸,手里还攥着一份书信,“小姐,先生给您的,”她喝了口热茶,“但说是现在不能看。”谭星菡欲拆信的手一顿,“他别的没说些什么吗?”筱筱摇头,“是小南侍卫拿来的,说是务必给到您,而且现在不是看的时候,千万不能现在打开。”谭星菡眉头一皱,手中的信件似有千斤重般,拿着的手竟微微发抖。她有些慌神,“筱筱,扶我回屋吧,”又转头看向母亲,“我先去歇着了。”屋里的暖气早已烧热,可谭星菡心下却一阵阵发慌,她隐隐感觉西江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她不敢往下细想,但事情确好像已经往她不敢想的方向发展了。她突然害怕极了,手紧急攥着衣服不撒,手中的信已经要被她捏变形了,筱筱察觉出她的不对,赶忙扶她坐在榻上歇着。老屋的不远处,铅灰色的天空响起一道惊雷。筱筱慌忙出去,只见雹粒倾盆而下。
这怪诞天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一连几日,冰雹大雨不断,毁坏了不少庄稼不说,还徒增人的恐惧之感。一日傍晚,谭星菡正打算去堂里吃饭,突然感到小腹一阵热流,忙唤来筱筱帮忙,筱筱见此状,虽未经人事,但眼下的状况还是一目了然的,便急匆匆地找到谭母,说谭星菡要生产了,一家人便手忙脚乱地准备给她接生。可是不巧了,本来几日都在的接生医生临时有事回了家,一时半会回不来,这可把谭氏给急坏了,只能就着板车往城里去寻医生。还未进城门,谭星菡已经疼痛难耐了,眼看着孩子就要生出来了,一家子人都无计可施。“筱筱,”虚弱的谭星菡唤道,“我的镯子。”筱筱一听,便将谭星菡腕上的镯子麻利地拆了下来,一阵奇特的哨声便响了起来,不一会儿,眼前便出现了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只问了“是不是左夫人”一句话便把谭星菡带走了。等她再次醒来之时,谭星菡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又明亮的房间里,筱筱伏在身边睡着了,抬眼望去,筱筱身边似乎有个小小的摇床,里面隐隐有婴孩呼吸的声音,她一惊,难道自己已经生产了?如此想着,她便起身往那边望去,果然看见一个裹着布兜的婴孩躺在那里。“小姐,你醒啦。”筱筱显然被谭星菡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先生好大的面子呢,叶公子一听说是左夫人要生产了,马上安排了最好的医生来接生呢。”什么?谭星菡一惊,不是左显彰?一种不知是失望还愤怒的情绪瞬间包围了她的心。
约莫一刻钟后,有人来敲门,谭氏夫妇看到平平安安的谭星菡母子俩,眼里净是对叶公子的感激之情,谭父还一直询问是否能让侍卫带路见一见大恩人。“当面道谢就不必了,”侍卫一脸严肃,随后转向仍在床上的谭星菡,“不知左夫人可带了左先生那日给的书信?”谭星菡一愣,随即从袖口中将前几日捏的变形的那封信拿了出来,并示意了侍卫。“您现在可以看了。”侍卫说完,便自行离开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看完信都一个小时了,谭星菡还是没有从这个晴天霹雳里缓过神来。她始终想不明白,左显彰怎会写出如此绝情绝义的话语来。她就那样愣愣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身旁传来婴孩绵长的呼吸声,她心倏地一酸,恨恨地将信丢在一旁,不去再看,却还难掩失落之情。谭氏夫妇见此情景,心里没有找落,但隐隐约约察觉出什么,也不敢问女儿,便在叶垚琛安排的房间里休息了。只有心绪难平的谭星菡,辗转难眠,恨不能直接冲到左显彰面前问个明白,但是她连左显彰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她就这样在迷迷糊糊中,捱过了一夜,甫一天亮就睁眼了。披了外衣的她站在窗边,这才发现外面竟然飘起了雪花,满天的雪花将一切都厚厚地覆盖,也无人知道外面到底发生过什么。谭星菡心头略过一丝不安,她看着熟睡的孩子,叹了口气。“叩叩。”响起敲门声,“请进。”是谭氏夫妇。“菡儿啊,听说昨夜政府的左膀右臂被人杀死在家中,现在外面闹得人心惶惶啊!叶少说西江已经不安全了,让我们带着孩子尽快返回乡下去。”谭母一脸惊慌,“是啊,好歹乡下是非少,又清净。”谭父附和道。本来还有睡意的谭星菡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没来由地一慌。然而谭星菡也没什么心思去疑惑是为什么,就依了父母的意思,用过餐后便收拾了东西,打算向叶垚琛辞行。不料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到大厅传来了喧哗声,好奇心驱使下,她探出头往楼下看,一队警察闯进了叶公馆,为首的手里还拿着类似画像的东西在找人。正巧有人上楼来,她赶紧拉住来人问:“楼下这么吵闹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那人知道她的身份,“政府里接连有官被谋杀,大总统坐不住了,说是要彻查,这不好不容易找到点线索,竟然查到我们叶公馆来了,”他顿了顿,“世道不太平,左队长也一连好几天没见到踪影了,万一有所牵连,怕是在劫难逃了。”谭星菡顿觉晴天霹雳,直到再次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她赶紧把收拾好的包袱拿上,吩咐筱筱去叫爹娘赶紧走,一行人匆匆忙忙从叶公馆后门出来,早有马车在外面候着了。等警察有所发觉的时候,马车已离开好远了。“这个左显彰绝对有问题!”警察队队长忿忿地说。
此时的谭星菡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左显彰会给自己写那封信了,她颤抖着手将信拿了出来,还未拆开,便被谭母从手里抽走,“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写了设么劳什子的东西,”谁料一打开便傻眼了,竟然是休书!难怪生产那日菡儿看完便失神了,这小子!谭母气极,顿时一口气闷在胸腔。谭星菡看着他们,不知该如何开口。筱筱怀里的孩子睡饱了,睁开眼睛便看见眼前的大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谭星菡赶紧抱了过来,心里暗想还好这个小机灵鬼醒的及时,否则真不知道怎么和爹娘交待。马车外,雪还在下着,而车里的谭氏一家,则一路沉默着颠簸着回到了乡下老宅。一连数周,老宅里除了婴孩的啼哭声,静的像没人住一般。一日,谭星菡正拿着之前左显彰给她买来消遣的玩意逗弄着孩子,忽然听到有车的声音,不一会,敲门声响了起来。“这里是左宅吗?”一个身穿警服的人问道。谭父应了门,把人迎了进来。“长官,这里是谭家老宅,不是什么左宅。”那人手里拿着警棍,满脸写着“老子才不信”的表情。“你们可别想骗我,我怎么记得你们谭家可是嫁了个女儿给那姓左的啊!”谭星菡坐不住了,她理了理发髻和衣裳,刚要抬脚出屋门,就听见谭母的声音,“确实没错!可那小子自从成婚后就对我女儿不冷不热,没多久连人都见不到了,本还想着给他个机会,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的。结果,人没见着,休书便到了!”谭母气冲冲地对那警察说,“长官若是不信,休书你总信吧?”她挥挥手中的休书,“半年前就给了我家菡儿,谁不说我这个女儿傻呢,竟然还痴痴地等了这么久,结果呢?”谭母作势抹泪哭诉。那警察没想到她会来这出,“那什么,您别哭啊!既然如此,把你女儿叫出来问问,确认一下,倘若真的没关系了,那这事就过去了,不然我上头也不好交代。”本来打算赔笑脸的谭父没想到谭母会做这样的反应,便配合着和那警察说道:“长官啊,刚刚你也听见了,我们女儿自从收到休书后日日郁郁寡欢啊,有时候还砸东西,有时候有人在房里自言自语,我们夫妻都怀疑这孩子没救了。”在屋里的谭星菡听罢,有些感动,却看到襁褓里的孩子因为没有了玩具扁了扁嘴,要开始哭了,抄起手边的瓷瓶就往地上砸。那警察一听到这动静以为谭星菡“发病”了,吓得一抖,也不敢往谭星菡屋里去了。赶紧正了正帽子,拿走谭母手中的休书,飞也似的夺门而出。很长一段日子里,总有警察隔三差五地来谭家老宅询问情况,毕竟失踪的左显彰和谭星菡做过夫妻,现在左显彰不见了,只能来找谭家问线索了。谭家人不得不扮演着女儿因被休而得了疯病,药石无医的苦情戏码。好在总有人在合适的时候雪中送炭,这才将风头避了过去。
在惴惴不安的心情中,一年又过去了。谭星菡托筱筱打探到外面的情况,筱筱说左显彰仍然不知所踪,全城乃至全国都仍在搜捕他。但谭星菡知晓,左显彰他从未离开过,那些或出现在门前或出现在屋后的东西就是证据。她甚至确定,之前在宴会上的叶垚琛就是左显彰。但是她好怕,怕叶垚琛真的不是左显彰,怕左显彰真的会被警察抓到,那她和孩子怎么办?她不敢往下想,甚至希望他们俩能这样就好了。直到某日,她实在忍不住想去城里瞧一瞧,又怕人认出来,只得换上乡野村妇的衣裳偷偷溜了出去。她小心翼翼地躲过了检查的岗哨,凭着记忆中的路,来到了曾经熟悉的地方。一时百感交集,满大街都贴上了左显彰的通缉令,她躲在角落里,听见有人正在闲谈。“听说过前朝那个满门抄斩的将军吗?死的可惨了。”“可不是,全部杀光了,惨得嘞!”谭星菡心动一震,这不是和母亲同我说的那桩旧事一样吗?这事到底和左显彰的身世有什么关系?虽然有疑问,但她心底其实有了七八分明白。
谭星菡一个人默默走回去,走到一处桥边,她蹲下身来,小声抽泣。忽然,她感到有目光投向自己,她警惕地抬起头,向四处张望,看到桥那边的树下,立着一个穿长衫的青年,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她有些害怕,立刻移开了目光,但又忍不住想看,好不容易容抬头瞄了一眼,发现那青年还立在那里,嘴角有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她吓坏了,便不敢再看,等抬头再看的时候,桥边已经没有了人影。天已向晚,她拖着蹲麻了的双腿急匆匆往回去,毕竟自己是趁家里人不备偷跑出来的,出了什么事也不好交代,便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完全黑之前从后门进了家。谁曾想,谭母已经在屋里候着了,她看见女儿委屈巴巴的样子也不好发作,只劝谭星菡别再老想着出去了,谭星菡也知道她是为自己好,毕竟已为人母,要不是左显彰那封休书断了她俩之间的情分,否则自己和谭府必定会任人鱼肉。晚饭也只动了几筷子,就回屋去了。此时已是初春,夜里黑的没那么早,她哄睡了孩子,刚打算坐会,便听到窗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赶紧推开门去看,只有一片静寂的夜,只是在院落的某个角落,有模糊的影子,她走近那影子,居然是个小小的木马,隐约闻到上面新刷的油味,谭星菡知道这定是左显彰派小南送来的。她有些动容,手轻轻触摸着,仿佛还能感受到做木马的人的用心,又心酸又开心。木马的底座上好像还放了什么,谭星菡定睛一看,是封信,她看四下无人便将木马和信提回了房间。看着熟睡的孩子,谭星菡心想,孩子,你看看你爹对你多好,还亲手给你做了小木马呢。目光触及那封信,她又害怕了,不知道这次的信里左显彰又写了些什么,心里这样想着,她直接把信塞到了枕头底下。
西江的天气逐渐明媚起来,但阴霾仍笼罩在西江大地上,政府仍在大肆搜寻左显彰的踪迹,但左显彰犹如人间蒸发一般不见踪影。尽管如此,还是会有人将东西送到谭家老宅来,一如既往,不外乎一些日常用品和孩子用的的必需品。谭家人也心知肚明,之前来搜寻问证的人也不怎么来了,谭家总算可以过几天清净日子了。但好景不长,一日筱筱从村里买了东西回来说,政府又改成封建帝制了,怕是日子又不如从前了。谭星菡劝她想开点,毕竟现在与以前不同,不会真的再回到之前的生活里去的,但是筱筱总觉得这话是谭星菡在安慰自己。但没想到的是,这帝制还没百日光景就轰然倒塌了,连大总统自己都朝不保夕了。这世道果然是要变了,谭星菡心想。虽然政府从未停止对左显彰的搜捕,但仍是毫无收获。谭星菡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毕竟没有消息也许才是最好的消息。
一日,谭母心血来潮,趁着天气晴好说是晒一晒被褥衣裳,谭星菡也就随她去了。未曾想,谭母在整理床铺的时候发现了女儿枕头下左显彰的信,谭星菡也没想到信会被母亲看到,便放下手里的孩子接过信来,“拆开看吧,说不定是什么好消息呢?”谭母安慰道。谭星菡只得顺从母亲的意思,打开那封藏着的书信,俊秀的字体跃然纸上:
菡儿吾妻:
见信安。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能陪在你和孩子身边了。想必你已知晓了我的一切了吧。那傀儡皇帝在一个雨夜里将我府上满门抄斩,若不是我年少时总不出房门,无人认得,怕也是冤魂一缕了。我当时虽懵懂,但亲见亲人家仆尽数被杀,心中满是恐惧和愤恨。若不是赶巧碰到告老还乡的前任管家时返西江,我恐怕也活不过几日。那几年,我闭上眼就是家人倒在血泊中的情景,夜夜不能眠,尽管如此,我还是清清楚楚记住了每个仇人的脸。老管家怕我触景生情,变卖周身所有钱财,将我送至南洋读书。在南洋,我狠心立誓,此生定要找都杀害父母的仇人必手刃之,所以我拼命学习,只为回乡报仇。但未曾想,我回西江后竟还能再遇见你,我想老天爷终究是善待我的,我不仅遇到了你,还娶了你为妻,你可知我当时是有多么激动和兴奋。我多么想和你一起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看膝下儿女成群。可是我不能,我无法忘记当年的一切,我只能将这一些向你隐藏。有几次,我甚至想要告诉你一切,只因为我不想让你为我伤心。我很无奈,我不能告诉你,叶垚琛就是我,那些所谓的保卫队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大抵和我一样,因为官府的欺凌蒙冤或是家破人亡,我把他们组织起来,分散出去,了解仇人们的行踪轨迹,生活作息,再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除之而后快。我知道,我也许应该放下仇恨,但是当我杀掉第一个人时,我的内心是沸腾的,我感觉自己只有杀了他们才能告慰亡灵。我深深自责,因为置你和你的娘家之不顾。但我是矛盾的,纠结的,古人云,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所以我狠心在你临盆之际给了你那封休书,我希望你恨我,恨我给你希望又抛弃你。这样才能避免你和你的家人卷到这场是非中来。我有时真希望我当时没有遇到你,因为这样我才能心无旁骛的去报仇,这样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陌生人。即使我死了,你也不过当作一个笑话听过就完。可我又希望应该早点遇到你,因为你说你也曾在南洋念过书,我想我们那时就不应该错过,如果我早点遇见你,我也许会放弃复仇的念头吧。多可笑,我们最终还是错过了。我不希望你为我哭,我希望你快乐,甚至希望你能将我忘掉。这样你才能余生安乐,我也能安心了。
左显彰书
谭星菡看罢,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底散开,她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竟有些痴了,一时间她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真切地活着。自从嫁进将军府认识左显彰以来,人生仿佛走进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过往的片段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像是已经把这一生走完了一般,直到孩子的啼哭声将她从回忆里惊醒。她又想起那日桥边的男人,细细的琢磨,是了,那人就是左显彰了,因为人皮面具,所以她才不敢认他,就像当年在那场盛大的宴会上,叶垚琛看她一样。她想到那日他的笑容,似是解脱,又像是告别。她后悔当日为何不上前同他说说话,哪怕只是站着看看他多好。她后悔自己就当时应该告诉他,自己和孩子在他的安顿下都很好,她后悔自己没有他那般决绝的勇气,她甚至后悔自己当时不应该生下这个孩子,这样的话,她会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会舍掉孩子和他一起面对即将来临的腥风血雨,不至于让他像现在这样不能抛头露面。谭星菡突然生出了一股勇气,一股要同他赴死的勇气。察觉到女儿的异样,谭母赶忙走近谭星菡,试图把孩子抱走,谭星菡看到母亲和孩子,刚生出的念头就又断了,她眼神迷离地看着眼前的人和事,只觉物是人非。
世道已然不如昔日,随着百日帝制的轰塌,整个西江也因为军阀混战而四分五裂,百姓们流离失所,左显彰的通缉令就这样慢慢淡出了他们的生活。谭父不禁庆幸当时来乡下老宅避风头的决定,谭星菡才意识到也许左显彰早就预料到了,才让自己和家人得以余生平安,想到这里,她的眼眶湿润。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时常会想起不知在何处的左显彰,只希望他平安顺意。她有时也会提笔给左显彰写信,虽然不知该寄往何处,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信上那些不过是些零碎的日常琐事,却能让她有几分心安。
只是此后经年,谭星菡与左显彰,天涯一方,再无相见。
相爱总觉春宵短,年华不过弹指间。
双眸不及山海远,归心如箭浅画眉。
离别始忆旧光景,梦醒方叹爱薄情。
独倚珠帘生怨意,却望明月恨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