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的时事展示课在我的家乡我的母校举办,按文件规定各个学校可以派三名教师参与听课,我异常积极地争取前去的机会,不是对该活动有多少热情,而是带着满肚子的私心,想趁着这个时机地去看看我的父母和亲人,也顺便去看看那片曾经洒下我欢笑与泪水的土地。发现,对于外嫁的女儿,有了家庭孩子之后,回娘家成了一种奢侈,即便偶得闲暇,也只是与父母匆匆一会,便又不得不快马加鞭地赶回自己那个家,再也没有了在你从小便了如指掌的大街小巷里悠然徜徉、走走停停的理由。而今,算是天随人愿,使我得以暂时放下羁绊,“名正言顺”地在故乡里作三两天的逗留,那里的一切可还如故?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汽车颠簸,在将一片又一片单调的绿意甩在车身后,我们逐渐地靠近让我一直魂牵梦萦的故乡。奇怪的是,此时的我既没有急切地投进故乡怀抱的冲动,也没有了出发前幻想的喜悦,而是无端地生出些许局促不安与恐慌。也许是为了自己的一事无成而含愧,也许是害怕将被迫去咀嚼物是人非的荒凉,也许是惊恐于翻天覆地发展后自己的记忆会杳无踪迹。不知古人的“近乡情更怯”是否也源于和我此刻同样的心理?
汽车到站后,我们赶赴指定地点报到,并匆忙地解决了午饭。离下午安排的活动还有近一个半个小时的时间,同事和一行同仁纷纷回住处准备午休。我不愿意把大好的时机浪费在宾馆的房间里,又没有充分的时间回城郊父母家,于是干脆到母校周边一带去溜达溜达。
别过同伴,我一个人撑着阳伞,走在并不热闹的大街上,大概是因为午休时段,街道显得有些冷清。抬头看看不算炙烤的太阳、环视四周静默的行道树,在此土生土长的我竟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干什也没主意具体要去哪里。我想,我的很多亲戚应该大部分还住在这个县城里,只是,我却没有勇气去打扰他们,一是因为平时很少联络,突然闯上门去,显得突兀无理;二则害怕因为长久的疏离没有了共同言语,反倒徒增彼此尴尬。
可最终,还是决心放下那份犹豫,拐过前面那个弯,去看看业已年过半百的姑父姑母。碰巧,遇到带着两个幼女正要出门的小表嫂(其实年纪比我小,仅仅见过一两次面,并不熟络),便询问道:“姑父姑母可在家?”她神色有些赧然:“二老已经早就搬出去独住了”。我早些时候听父母提起过为了给两个儿子儿媳让出空间、减少家庭的争执,决定单独租住出去;只是没想那么快。她描述的地址很远,况且我也未必寻得到。问及联系方式,却只有本地短号,我没法联系上。想起曾经读书的时候,无论何时,都可以随意出入此处,喝茶、闲聊、躺仰坐卧、像在自家一般快活。而今,这已经是两位表哥的家,我寻找不到随意的理由。不禁有些戚戚然。
我调转头,重新返回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鬼使神差般地,我来到了那条成百上千次,或者准确地说无数次我来回往返的老街。我了解它就像了解自己的掌纹,闭上眼睛我可以准确无误地判断哪个地方有条侧路、哪里有爿药店、哪里住着卖神奇膏药老婆婆。
记忆当中,老街丰富到无所不有、它破旧但充满生机,各色担货郎五花八门的叫卖声、自行车的叮铃声、各家锅碗瓢盆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协奏出一曲俗世幸福的交响乐,到处洋溢着安静祥和的生活气息;对于小小的那时的我,这一条街连着周边无数的巷弄,这里就是神秘而美好的全世界,足以承载我所有的幻想和渴望。
只是,眼前的这条老街,变得逼仄不堪,一辆汽车就可以将路面填满,只容人侧身从屋檐下的空隙中挨着挤过去,是它本来就小,还是我变大的缘故呢?街道两旁的木板墙隔出的房子也由原来的破旧变成了衰败,有些甚至有倾颓之势,大概已经年久失修,没人愿意住了。当然,点缀在这些破败房门之间也有新近几年才盖起来的几幢房子,衬得老街更加落寞。继续前行中,我发现每隔一段路,就有一家“麻将馆”,大概没日没夜,这条街都有麻将的“噼里啪啦”声和时而有人“胡了”发出的欢呼声在回响吧?于此时的我看来,这条街是真的堕落了!
这样想着,有一种莫名的火气向我的袭来,愤愤然,我兀自快步踅进一条小弄堂,想要避开那让我烦躁的聒噪和堕落。没想,这就到了我曾经就读了五年的小学,欣慰的是它的格局布置一如当初,唤起了一个内心的热切,我掠过孩子群,追上一个熟悉地背影,恭敬又紧张地说:“胡老师,您好!”她转过身,冲着我友好地笑:“您认错人了!”是啊,她的面容好年轻,就如20年前我的胡老师,可现在20多年过去了。我忙问:“请问胡XX老师还在这任教吗?”对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定定地站在原地,目送那个像极了胡老师的背影离去,再看看操场上欢腾跳跃玩耍的小朋友们。曾经的我也曾像他们那般无忧无虑,而今一切其实已经变了!我大踏步走出校门,急急地朝活动地点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