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把《美国众神》归类于某类小说，它涵盖了宗教、历史、社会、推理，叙事手法上又像一部公路小说，还带有点惊悚。作者尼尔盖曼，一个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写了一个美国公路故事，里面的角色既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旧神灵，也有美国本土的新神灵，但这一堆神灵挤在这片土地上却没有半点违和感，甚至到结尾处，这位英国作家还不忘祖宗老本，搬出大革命的契约精神，实在有趣的很。

信仰造就神灵，老旧套路玩出新花样

神灵以人类的信仰维生，人类意识的觉醒导致诸神的黄昏，这是西方文学和好莱坞的一个老套路，类似的可以去找找《诸神之战》等爆米花电影自行观看。但在尼尔盖曼手里，老套路玩出新花样。旧神灵要求人类献祭物品、甚至是生命来维生，而像媒体之神、科技之神、钢铁之神，还有城先生、木先生、世界先生等，在美国这片土地上诞生的新神灵却靠着人类贡献自己最廉价也是最珍贵的东西——时间，成为美国这片土地上的强力存在，不断压缩旧神的生存空间。

电闪雷鸣神怪力，钢铁飞机比特币。

两个毫不相关的领域发生碰撞，取决于人的信仰；这脑洞清奇不违和，甚至让人会心一笑。老一辈人吐槽着年轻人逢年过节没回家祭祖拜神，年轻人神神叨叨惦念着时间不够用，哭爹喊娘灌鸡汤，而放不下的正是手中的手机，这献祭的不正是自己的时间么？

基于这种设定，旧神在美国大地上被新神不断吊打；即使苟且于世，也有很多旧神接受不了现实自行了断。比如《复仇者联盟》中锤爆灭霸的锤神托尔也受不了被人冷落而举枪自杀。

整部小说可以说是一部旧神反抗新神的斗争史，星期三先生（奥丁）带着主角影子走访散落在美国的各种旧神灵，躲避来自新神集团的追杀，企图团结其旧神集团的力量和新神集团决战，恢复旧神时代的辉煌。只不过这种辉煌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

几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

科技小子

科技小子是整部小说里让我感受最深刻的一个角色。

科技感是科技小子的出场feel，他代表了日下蓬勃发展的互联网科技。科技小子对影子的粗暴行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当下的互联网舆论行为——语言暴力、人肉搜索。带着世界先生的命令，科技小子一找到影子就提出让影子加入新神阵营的要求，简单直接；被影子拒绝之后的处理方式也简单直接——直接摁住暴打一顿。这种行为和性格简直就是当下互联网上网民动不动就互掐互怼、站队思想、语言暴力的写照。

另外一个场景也十分有趣。当星期三死后，新旧两派神灵约定在中立点交还星期三的尸体的那个夜晚，科技小子在没有wifi、没有网络的中立地显得焦躁不安、胡言乱语，这种状态不就是网瘾少年离开网络之后的发病状态么？简直入木三分。

在众神之战一触即发的情况下，科技小子居然找到世界先生，表示资本先生和他都愿意坐下来和旧神谈判，不要开战。表面上狂妄自耍狠、目空一切，决战前夕却动摇了，结果被洛基一招毙命，成了第一个献祭给奥丁的新神。键盘侠我们见得不少，在网络上喊打喊杀，恨不能亲自上场杀敌，结果下班去菜市场逛了一圈回来就全部抛之脑后，一切还是那么岁月静好。

城先生

城先生唯世界先生马首是瞻，是世界先生的头号打手，对世界先生的命令始终毫不怀疑、毫不保留的坚决执行。

高度的纪律性、无脑的执行力、对上级的隐忍、对敌人的冷漠，城先生其实代表着政客和暴力机器。城先生从始至终都想弄死影子，因为影子在逃亡的过程中碰巧窥探到他和木先生的老婆有一腿，这个丑闻像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让城先生坐立不安，衍生出对影子的极度仇恨。更可笑的是，城先生最后就死在喝了时间泉水的劳拉手里，因为劳拉的刻意勾引让城先生心花怒发，以为遇到真爱，却丢了卿卿性命。因桃色丑闻下台的西方政客不少，美国就有克林顿和莱温斯基，虽然克林顿没因此被弹劾，但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影子

主角在整部小说里更像一个记录者，尼尔盖曼甚至连个真名都没给他，只给了他一个外号——影子，不过这更像是尼尔盖曼的精心设置。影子就像一个记录者，记录着整个神仙打架的过程，记录着自己的蜕变重生，记录着自己的意识重构和身份认同。

世间以虚伪对我，而我却以真诚报之。在大战打响前夕，所有人都劝影子避开这场和他再无关系的战争时，影子却选择信守承诺，坚持为星期三先生（奥丁）守灵，却也得以窥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找回自己的真实身份——光明之神巴德尔，并成功阻止了奥丁和洛奇的阴谋。这个时候，影子才真正完成角色转换，从“影子”里走到台前。

而在查明湖畔镇的人口失踪之谜后，影子还执着地回到岑诺伯格的住处，履行他之前的承诺——输了就要被岑诺伯格的大锤处死。“自从和神打交道以来，我真正学到的只有一件事：定下协议就要遵守诺言。神可以随心所欲地打破所有规则，但我们做不到，就算我想从这里走出去，我的脚还是会把握带回来的。”影子的这句话让隐藏在整个故事中的“契约精神”完全浮出水面，哪怕是在最后一章最后一节，也让人读了之后为之一振。

神明迭代更新，人心依旧古老

旧神因失去人类的信仰而衰落，匍匐在社会的底层，怀念着旧时的辉煌，对夺取人类信仰的新神充满了仇恨；新神既面临旧神的挑战，也面临着自身阵营内快速的更新迭代带来的危机，充满了焦虑。

仇恨+焦虑，双方都视对方为敌，巴不得手刃对方，任何差枪走火都将带来一场昏天暗地的冲突和混乱。而在背后推动这一切的，正是星期三先生——奥丁和世界先生——洛奇。

一个需要杀戮解渴，一个以混乱为食。两个引领着各自阵营的首领，背地里却合谋着把自己阵营的人往火坑里推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种极度科幻却又极度现实的剧情设计令人叹服。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乔治·奥威尔笔下的《1984》。大洋国、欧亚国和东亚国各自划定势力范围，各自把其他两个国家塑造成假想敌，并且在边界之处开展无休止的战争，用危机感把国内人民训练成行尸走肉，对从而来维持国内的专制统治。看来英国人对“老大哥”的忌惮是一派相承的。

不过尼尔盖曼的情节设计更多的可以理解为对民主国家的选举机制的折射。就历届美国总统而言，中期选举打出中国牌是惯用手段，抛开“让美国再次伟大”的论调，更多的还是确保自己的票仓廪实、顺利连任。新旧两派神灵不管谁输谁赢，只要大战燃起，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合谋挑起战争的奥丁和洛奇，至于两个阵营里那些活着的还是死去的神灵，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枚棋子，跟献祭的动物没什么差别。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而祭出阴谋手段，从历史到现在，屡见不鲜，刷新的是神灵，古老的却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