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奶奶中风的消息时我还在学校,电话那头的老妈还在不停抱怨一边上班一边照顾老人好累,只剩电话这头的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是被奶奶带大的。尚是婴儿时,断奶之后,老爸和老妈就相继南下打工。老哥被送到外婆家,我则留在老家。因此,在童年乃至少年的时光里,父母这个词对我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奶奶才是我最亲的人。
记得刚送过来的时候,爷爷还健在,我还记得他哄我在摇椅上入睡的场景。没过多久,爷爷便患上了肺结核。从那以后,我便被隔绝了和爷爷的接触,余下的记忆便是那个三天两头往家里跑的胖医生。奶奶就这样一个人担起了照顾祖孙的责任。村里人都说爷爷是文曲星下凡,年少参军、入党并成了村里第一个吃公粮的人,之后就娶了比他小十多岁的奶奶,组成了一个有七个子女的大家庭。我后来一直在想,爷爷和奶奶之间有没有爱情。毕竟,在爷爷葬礼的时候,奶奶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忙里忙外,把一切打点地井井有条,却又默默无闻。
就这样,老屋里就剩下我和奶奶,村里人说那时候我和奶奶更像是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老屋在整个村子的最后面,周围都是一些比老屋更破的房子,寂静荒凉,杂草丛生。不得不说,留守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深刻且深远的。童年的我,内向、孤僻、乖戾并且虚伪,擅长伪装,在他人面前装出一副乖得不得了的样子,以此博取关注和赞赏。但只有奶奶才知道,她的孙子,有多脆弱和敏感。而也是这个年迈的妇女,在我的性格里,加上了少许的阳光和坚强。
记得小时候我最怕奶奶生病了,因为只要她一生病我就会被送到其他亲戚家。有一次,奶奶摔倒骨折了,在医院里住了两个多礼拜,我被送到姑姑家。每天放学回家,我就会搬个小凳子坐在姑姑家门口,张望着送奶奶回来的汽车到了吗。出院的时候,姑姑问我,“想奶奶吗?”内向的我,像个女孩一样轻轻点头就局促地跑到奶奶身后。奶奶摸着我的头,眼神里尽是宠溺和满意。
就这样一天天长大,慢慢习惯离开奶奶的怀抱。六年级的时候转到镇上的寄宿小学去读书。打点行李的时候,奶奶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我说:“人家都有爸妈带着去报名,你自己一个人带着行李要小心。到学校也要老实待着,别跟别人争啊抢啊,要多交朋友……”最后,一个年逾七十的老人,就这样目送着她的孙子骑着单车载着比这个小孩还重的行李去了她都没去过几次的地方。从那以后,孙子也离她越来越远了。初中、高中、大学,我貌似再也没在老屋住过,去的地方奶奶也越来越不了解。
这次暑假本来是不准备回家的,但最后阴差阳错还是回来了,这个拼命想要逃离却又渴望好好守护的地方。老屋孤零零地坐在那,旁边的房子在最近的改造中都被推倒了,遍地都是残砖碎瓦,周围的环境变得好陌生,奶奶却还是像平时一样坐在家门口看着远方田地里劳作的人。看到我她的眼神里有了抑制不住的光彩,脸上的笑也自然而然地浮现。
“回来了!”
“嗯”
“来,坐这!”奶奶慢悠悠地拿了一个垫子放在凳子上,我看到她是扶着墙走路的。家里人说奶奶的右手和右腿已经不能自由活动了。她头上的白发又多了,身高越来越矮,却又越来越瘦。她的手不再像以前那样温热,暗红色的血管就这样在手上清晰可见,瘦得真像是皮包骨,她说自己坐在凳子上骨头都硌得疼。中风的同时还伴有糖尿病和多年的高血压,岁月给她带来的,更多的是衰老和疾病。
“唉,奶奶现在老成这样了,不知道得了什么鬼病,手都动不了,唉!”
“没事的,人老了都这样!”
“哪有,村里其他老人都不像我。唉,老就老吧,一直得病……还不如早点入土,耽误你们(她的子女)”隐约听到她的声音有一点哽咽,我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
“没事的”,我笑着对她说。她也笑了,有点心酸的笑。夕阳的余晖在她的身后洒落,听别人说过,奶奶年轻的时候很漂亮……
回自己家的路上碰到婶婶,她说奶奶昨天听说我要回来就高兴地不得了,不愧是她一手带大的,以后回来要多来看看奶奶啊。
“好啊,肯定会!”
或许不久之后,我就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来参加葬礼。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哭,毕竟这个世界上,爱我的人,又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