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陈姨原生家庭是典型的重男轻女，自小受了不少苦不说，家中唯一还袒护着她的母亲在她七岁的时候自杀了。 从未读过一天书的她在升职加薪方面受到了极大的阻碍，所幸陈姨勤奋到令人发指，即便是在流水线上也做得兢兢业业。幸运的是，奋斗多年，她的生活有了极大起色。不幸的是，她要结婚了。为了讨好婆家人，她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孩。
连哄带骗带威胁逼陈姨生下孩子后，公公婆婆当起了甩手掌柜，没有物质上的援助，更没有精神上的援助。洗衣。做饭。工作。坐月子也从没间断过。
没结婚是一个人照顾一个人。结了婚是一个人照顾一家人。陈姨的丈夫从小被宠惯了，只懂得照顾自己。为了照顾这个家庭，陈姨打了多份工。工资多了，生活自然变了。从前她看到自己喜欢的衣服会舍不得买，现在一瓶矿泉水都是奢侈品。大女儿一岁半的时候，男人嗜酒如的样子暴露得淋漓尽致。对妻女不管不顾，而所谓的兄弟一个电话，半夜他都可以跑出去喝酒。陈姨大闹，在廉租房里扯着嗓子嘶吼，今晚你要敢出我把你女儿扔下楼。
曾经，她腼腆温柔。
她丈夫犹豫了，几分钟后打开门扬长而去。陈姨恼羞成怒，疯了似的砸了家里能砸的东西，原地一声哀嚎，然后大女儿的儿童车被陈姨从三楼摔下，碎得满地狼藉。她委屈，她歇斯底里，她怒火中烧。她砸了水杯水桶桌子和凳子，没有砸电视机手机，因为舍不得。她从三楼扔下了大女儿的儿童车，没有扔下大女儿，因为怜悯。邻居们围着她，安慰她男人浪很正常，但终究会回家。兄弟们围着她丈夫，不停猜拳灌酒。男人一喝酒，豪情万丈，告诉他兄弟女人如衣服，不能惯着。哭累了，她抱着两个被吓哭的孩子甜甜地睡了。
这一年，陈姨23岁。
02
为谋生，陈姨和她男人来到了砖厂。安生日子没过一阵子，男人的腿打断了。她的生活再度陷入漆黑，她只有哭，还有哭了之后抹干眼泪给男人送饭和借钱。穷人的生活圈子里只有穷人，她借遍了亲友依然不够医药费。陈姨想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婆婆。婆婆也想到了，春风化雨般地赶来。婆婆两口子站在男人病床前，看着账单，算计好了一切。说没钱，从容不迫。陈姨的邻居们劝她以离婚要挟公婆，她照做，成功地吓坏了公婆。“我们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吧，我们现在不出钱医治你，以后我们老了也不要你来抚养，我们就两清了。”说这话的时候，婆婆面无愧色，理直气壮。这是女人的公婆，男人的爸妈，亲的。陈姨一听，气得昏厥了过去。为了防止陈姨拿钱，婆婆可谓苦心孤诣，把钱一笔一笔地转给了男人的妹妹。绝望大抵如此吧。亲父亲嫌弃她是女孩，男人视她如衣服，公婆嫌弃她生不出男孩。陈姨在生活里磕碎了牙还得和着血往肚子里吞，最后在亲弟弟的帮助下给男人治好了腿。女人们似乎天生就有圣母情节，以为自己的付出终会改造了男人，但是没有，至少陈姨没有。
男人的妹妹有一天来到家问男人要钱，陈姨很生气，骂了她。男人的妹妹恼羞成怒，粗壮的手臂把陈姨狠狠地摁在了地上，瘦小的陈姨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力。而男人，只站在一旁，倚着父母，看着自己的女人被打。男人说，老婆毕竟是外人。陈姨回了娘家，又被娘家人劝了回来。给这个男人做家务，挣钱，带孩子和受气。男人窝囊，不敢为女人出气，也赚不了大钱养女人，可身上却存在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感。陈姨从此看女儿的眼神满载仇视，就像是陈姨毕生的痛苦都是由她而起一样，为什么你不是男孩呢。长期生活在价值观扭曲，劳作强度大的环境里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陈姨对女儿从没有一句好话，好像陈姨从来都不会好好说话，只会吼，骂和打。陈姨与男人更是三天两头吵架，每一次吵架，对这个家来说都是一次内伤。有一天陈姨的大女儿睡觉做恶梦被吓哭了。她说，我梦到妈妈红着两只眼睛拿着石头追着我打。而这，止于陈姨生下了小弟弟。
这一年，陈姨28岁。
03
之所以说陈姨对女儿的凶恶止于陈姨生下了小弟弟，不是陈姨性子变好了，而是从那以后陈姨和她男人就再也没待在她们身边了。两个女儿的成长一路颠簸，监护人几乎是陈姨娘家的人轮流带了个遍。也是自从弟弟出生后，她们才知道，原来家里有钱买成箱成箱的旺仔，毕竟她们买一瓶汽水都是要挨骂的。两个女儿接到的来自陈姨的东西，就是每个月寄来的生活费和电话。陈姨有三个弟弟，两个女儿就是交由他们轮流看护。这样陈姨就能专心赚钱和照顾她的儿子了，全然不知在几百公里外，她的两个女儿如何遭受着白眼和委屈。年岁渐长，孩子们也开始懂事，陈姨终究被时间磨去了棱角。为了不让孩子们抱怨她，她刻意表现得对每个人都一样，只是陈姨不是个合格的演员，演得那么生硬。陈姨给每个人都买力所能及的最贵的衣服，而自己穿的都是地摊上淘来的廉价货。她每天起早打扫卫生给孩子和男人做早餐，买好菜切好这样中午回来后可以直接煮，而男人只需要工作。她每天下班回家要洗一大家子的衣服，做家务还有做零工，男人只需要工作和看电视。陈姨身材走样，发丝泛白，有次给儿子送午餐，被儿子同学误会成儿子奶奶，儿子疏远她，常常和她顶嘴。男人虽然赚不了大钱，嗜酒如命，但从不出轨，从不家暴，忌惮陈姨的暴脾气。两人也一路跌跌撞撞走了几十年。陈姨在厨房做菜，彼时她的脸上全然没了光泽，眼睛也因常年操劳和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
看着生生让人心疼。
这一年，陈姨50岁。
04
我有时候会想，婚姻到底给一个女人带来了什么。陈姨的童年毁在了她家长对女性的歧视下，青春献给了丈夫和孩子。我说陈姨，老了该休息休息旅游了吧。她说，带孙子。
呵呵哒。
在这段婚姻里，女人是长期免费保姆，是生孩子的机器，是赚钱的工具。我丝毫看不到陈姨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追求和爱好。她的一生都将为别人而活。我竖起了汗毛，好可怕。
这个陈姨就是我的妈妈。
我对爱情和婚姻最最美好的期待都活在了童话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