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范仲淹,很多人的第一印象是词人。因为他留下了诸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等脍炙人口的名句。
可实际上,范仲淹留传后世的词作只有寥寥数首,他一生的功业和辉煌,远不只在文坛。
词人身份之外,他还是敢言直谏的忠臣,是临危受命的大将,是文韬武略的改革先锋……或许,只有走近他的人生,才会真正读懂他的忧与乐,喜与悲。
居安思危,远见卓识
范仲淹的军事谋略,早在他做地方官的时候就展示出来了。
公元1025 年,还在兴化组织修堰筑堤的他上奏朝廷,提出“防之于未萌,治之于未乱”的观点,他还担忧宋军战斗力衰弱,认为“今天下休兵二十余载,昔之战者,今已老矣,今之少者,未知战事。人不知战,国不虑危,岂圣人之意哉! 而况守在四夷,不可不虑”。公元1027年,他在南京教书,执教期间奏《上执政书》,再次指出宋朝久经太平,武备松懈,很容易被西夏抓住机会。
后来西夏攻宋的事实证明,范仲淹的确具有远见卓识。
公元1038年,党项族首领李元昊称帝,建立西夏。两年后,西夏大举进军,攻陷了延州(今延安)周边的大多要塞,西北边境告急。当时还在贬谪地饶州的范仲淹,被紧急召回京师,临危受命,奔赴西北边关。这一年他五十岁。半生积累的文韬武略,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到达延州后,范仲淹迅速固寨修堡,整顿军队,并通过更改军队旧制、分部训练、轮流御敌等措施,防御敌军。但对于接下来的战略部署,几位主要将领产生了冲突。韩琦主张攻击,范仲淹主张守备,而仁宗选择了前者。结果就是,好水川一战,宋军惨败,损失近万人。(文章链接)
或许边塞的一切,要比范仲淹想象中的更为残酷。在这里,范仲淹写下了那首著名的《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边患未除,壮志难酬,久戍边地,思乡心切……所有复杂矛盾的心情,都被范仲淹揉进了这首荡气回肠的边塞词中。
坚壁清野,固守边关
公元1041年五月,范仲淹迁知庆州(今甘肃庆阳)兼环庆路都部署司事。扛在范仲淹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一到任,他便立即着手对环、庆边务进行整顿。
首先,栽培良将,打造精兵。范仲淹在这段时间栽培了一批良将,狄青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能在对西夏的战争中屡建奇功,也有范仲淹的一份功劳(狄青链接)。同时,范仲淹大胆改革,赏罚分明,淘汰军中老弱病残, 杜绝“小弱怯懦之人”发往边关,大大提高了军队的整体素质。
其次,修城筑堡,巩固要塞。他组织军民在庆州西北的马铺砦修筑城寨以阻敌、御敌,宋仁宗大加赞扬并特地赐名“大顺”。随后,他又组织军民在庆州、环州境内修筑了28座城寨、以及44个烽火墩,并联络周边各民族共同御敌,形成“城、堡、寨、墩”相呼应的防御体系,成为拱卫环州、庆州的重要屏障。
再次,安抚诸羌,共御强敌。庆州有多个羌族部落。长期以来,羌人部落都是委蛇于宋夏之间。范仲淹对各羌族酋长予以安抚、犒赏慰问。同时,他还恩威并用,通过立法来维护当地治安秩序。他继承并完善了蕃官蕃兵制度,上奏朝廷选用有威信的蕃将,推荐羌族中享有威望的名将种世衡知环州,使羌汉两族人民结成了抵御西夏的“统一战线”。
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西北防御力量大大增强。西夏士兵给范仲淹起了个外号,叫“小范老子”,(以区别于之前频频丧师失地的范雍),他们评价范仲淹“腹中自有兵甲,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
庆历新政,无疾而终
公元1043年,元昊请求议和,西北边事稍宁。仁宗便召范仲淹回京,授枢密副使,后又拜参知政事。一场致力于富国强兵的改革,即将在范仲淹的主导下拉开帷幕。
当时,北宋官僚机构越来越臃肿,行政效率越来越低,内忧外患接连不断。在严重的危机面前,宋仁宗委派范仲淹等人实行改革。
范仲淹很快呈上了著名的《答手诏条陈十事》,提出了诸如严明官吏升降制度、限制高官推荐人做官、严密贡举制度、修整武备等十条改革建议。宋仁宗采纳,诏书颁布,以示天下,这十条建议只有府兵法,因辅臣极力反对而作罢。公元1044年,范仲淹又上疏仁宗“再议兵屯、修京师外城、密定讨伐之谋”等七事,并奏请扩大相权,由辅臣兼管军事、官吏升迁等事宜,改革广度和深度进一步增加。这便是北宋轰动一时的“庆历新政”。
当时,范仲淹罢免了一大批尸位素餐的官员,枢密副使富弼有些担心地说:“您这样钩掉了官员的名字罢免他们,恐怕他们一家人都会痛哭啊!”范仲淹说:“一家哭总比一路哭好(路是古代行政单位)!”
然而,庆历新政与历史上很多改革一样,触碰了既得利益者的蛋糕,也遭遇了巨大压力和挑战。毁谤新政的言论逐渐增多,指责范仲淹等是“朋党”的谣言也纷至沓来。随着反对声愈加激烈,公元1045年正月,范仲淹请求辞去参知政事,出知邠州,仁宗准奏,后来他又以养病为由辗转到了邓州。而随着范仲淹等改革主力的淡出,新政措施也逐渐被废止,改革以失败告终。
大忧大爱,无言悲喜
就在新政被废止不久,人在邓州的范仲淹,收到好友滕子京的请求,让他帮忙为重新整修的岳阳楼作记一篇。
刚刚经历过一场人生打击的范仲淹,此时或许有太多话想说。一生的荣辱成败,满腔的家国情怀,在那一刻,一齐涌向了笔端。于是,面对想象中的岳阳楼和洞庭水,范仲淹在邓州的花州书院里,写下了那篇名垂千古的《岳阳楼记》。结尾他写道: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在写完《岳阳楼记》七年之后,范仲淹去世了,享年64岁。
生前,他的子弟曾商议购置田产以供其安享晚年,被范仲淹严词拒绝。与此同时,他却出资购买良田千亩,成立“范氏义庄”,承诺对范氏后代,义赠口粮,资助婚丧嫁娶等用度。
范仲淹去世后,闻知消息的人无不扼腕叹息,羌部族的数百首领,如同丧父一样放声痛哭,并斋戒三日以后才离开。
范仲淹逝世后半个多世纪,有一位粉丝不远千里,来到他的祠堂前。这位粉丝,叫元好问,曾写出“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样的绝世佳句。
这一回,他心怀崇敬地写下:“文正范公,在布衣为名士,在州县为能吏,在边境为名将,在朝廷则又孔子所谓大臣者,求之千百年间,盖不一二见。”(那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