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未刻意照往年般周全个日子带上子辈，隆而重之地回乡向故亲恭礼。一个人准备，一个人驱车，一个人忙碌，这样的仪式也不遑以往的哀思与庄重。
今年，是历年来陪伴故母简塚最久的一次。一个人坐在母亲的菩提树旁，安静地点燃卷烟，安静地听着风吹草涌，安静地打量着啁啾扑腾的稚鸟，安静地感应着心脉传向大地的呼吸……母亲用这份久违的安静，把她满心伤痕的儿子带回那一幕一幕幕的如烟往事。
光着屁股的小孩
三十多年前，当春风未绿四海八荒的时候，没有几家的乡下孩子能年年有一身穿得象样的衣服，基本都是老大穿罢老二老三接着穿。记忆再深刻不过的是，在六七岁学龄之前，不论娃儿姑娘家，多数都是花色不一的粗布开裆裤。只要冻不着，干脆让男娃儿家光着屁股放养，所以八九岁的娃儿家成天光着屁股满村捣蛋也不以为羞。因为不知羞，所以年龄稍长的顽童甚至大人常常哄这些光屁股娃争着排队让他们屈指弹丁丁玩游戏，说是弹过的就是好儿童，因此有些小屁孩被弹后嘿嘿憨笑深感光荣，当然那几个损人精也会神秘的猥琐地相视偷笑一番，而被弹疼了的哭着嚷着要去告娘，他们便用香烟盒、杏核或其他玩具笼络以免被找上门来骂。有次看见伙伴们光着屁股玩，我也要脱裤加入，被母亲一句“好不好意思？！”给穿了回去，从此知道了在人前要知羞。
威风的猎枪
未曾禁枪的年代，猎人无疑是十里八乡最威风最受人尊重的，村干部对他们很客气，二流子不敢惹他，就算年年闹贼最凶的年关也未听说猎人家受过分毫骚扰。因为手里有枪，谁不想活就往上撞。对猎人的崇拜，在于他们睥睨一切的英风气慨。每当远远看见他们肩挎着长管猎枪，指令着骁悍猎犬从沟那边走过来时，小屁孩们就会吆喝着拥上去，就象迎接胜利归来的英雄似的生出羡慕之不色。然而他们并未假以辞色，招呼都不打半声就扬长而去，这让小屁孩心中升起的向往失落至极。猎人农忙干活，农闲打猎，打来的老鹰、野兔、山鸡、聋猪等除了保家人饱餐不愁外，还能换来很多钱物。这对于贫乏的乡村而言，不止于让人敬重。为了从猎人那里学来本事，也曾跟在他们身后以看究竟，但见他们查辨猎物留下的粪便、跟踪毫无章法的印迹、靠近猎物时的小心谨慎、驯犬养枪时的纷繁复杂，在耐性面前小屁孩认了怂。
牛背上的天下
耕牛，是祖辈几千年生存不可或缺的劳动力。包产到户后，三到五户人家共养一头牛，好的家庭独养一头牛，既可农耕，也可生财。因此，农家主妇的主要工作就是家务、养猪养牛等后勤工作并适时下地干活，一直持续到农耕机的出现。从光屁股到十五岁，在牛背上度过了八个春秋，因此，牛，成了那些年最难抹去的记忆。 在牛背上，看完了所有能看的连环画故事，知道了唐宗宋祖，游历了柔然凉州，遇到了李白杜甫，也结识了金庸古龙……，所有在牛背上经历的种种，成就了一个人的天下。 牛，让小屁还有三次难报之情永生不忘:一回是小屁孩在树杈上偷练倒挂金钩，挂上后却似挣扎的垂死之鱼欲罢不能，是牛背换下了他;一回是骑牛下陡坡，小屁孩往前疾滑，是牛仰高长角让他抓住免遭滚坡;更要命的一回是本不会游水，硬拽着牛尾巴要淌过河，结果几口水下肚差点撒手，是牛走横截线快速游向彼岸。而这些，小屁孩回家后吭都未敢吭半声！ 以前听人说谁谁牛，还以为谁谁不可一世，自从了解了牛，方知要踏实肯干、忠于一切、苦尽甘来才叫牛。被人称牛的，千万别吹牛。这辈子，我愿做牛。
父亲、母亲和孩子们
说到父亲，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从记事到成家，印象里父亲好象并不太爱自己的孩子们。或许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他无暇示爱？父亲是个抗美援朝老兵，母亲讲他很有文化，在部队干了八年到连级，不如他的后来干到了军旅长，而父亲因农会的一封信被放归。而信的内容经手的第一个便是他自己，忠诚的父亲把信忠诚了领导，也忠诚了自己！直到现在，我们不去问、父亲也从未讲起过他的往事。 记忆里，父亲就是家里的王，回家就皇帝般靠在椅上摆造型不搭理我们，吃饭是母亲端到面前。若不高兴，挥动的指头就如戏台上的武生耍花枪般凌厉，这时我们就自觉接受处罚。而母亲，则默默地为我们的生活打理一切，从无怨言。我性格如绵里藏针的形成，恐得宜于父亲的高压与母亲的隐忍。 父亲最大的失职，在于未传授孩子们怎样做人做事，怎样为人处世，怎样规划经营自己。也许他本就不会？若他会的话也就没有我们六姐弟了。这让我们的人生走过了不少弯路，也没有走上大路。 一生崇尚科学的父亲，眼睁睁在母亲脑出血挣扎一天一夜后死去，却想不出超出那十里八乡的搭救办法，留下家人这26年的遗憾。 如今父亲老了，仍坚持着科学观，想学秦皇长寿千年而昏庸着。我们也早已把他接在身边，就当小孩似的看管着别让他在崇尚科学的长寿之路上再犯老错。
长夜吹笛的人
母亲的去世，改变了两个人，父亲变得更无措更脆弱，六儿变得更自闭。在很多个父亲叹息的不眠夜，六儿还得劝父亲，这样，父亲心宽了，六儿心思却更重了。声声残笛绵绵不绝、如怨如愤舒解着六儿的心思。唯有长笛，六儿才知道该去向何方。直到那一天，他吹破并放下了那支长笛，走出了那个不得开心颜的地方。。。。
如烟的往事，青葱的地方，菩提树旁，静静地观想。归去来兮的轮回，花开世界不再忧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