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冬天的夜晚，没有温度。

“什么？所以之前说好的年末来我家，你又要失约了是吗！”栗子控制不住语气中的恼怒。

“这婚，你到底还想不想结了！”

栗子掐掉了电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自从和他在一起，他失约的次数，恐怕两个手都数不过来了。栗子心里像是有什么突然炸开了，夹杂着对他之前种种失约行径的不满，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她内心憋闷，她爱这个男人，但是由于他的工作性质，总是一个通知下来，不管他们商量好了在休息日要做什么，他只能抱歉，然后离开。

栗子甩了甩头，走到窗户前，任着冬天的冷风吹乱自己的头发。

恋爱期间，她一个人辛苦坐三个小时公交车去见他，他把她安顿在教室后就离开，她忍了；说好的小长假去周围的城市郊游，前一天她收拾好行装正期待着，他对她说临时有事，只能取消，她忍了……甚至准备见彼此的父母了，原本说好这个元旦来她家，又被临时推掉……拖着拖着就到了过年，而他，又打算失约了。

原因是W城出现了一种新的传染病，作为住院医师，他想要自愿报名去W城支援。

栗子不是不能理解，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但是，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而他，今年二十八，过了这个年，又要涨一岁。本来说好的见父母定下婚事，只能一拖再拖。

甚至一旦他去了，归期，都变成了未知数。

那里毕竟是疫情的重灾区，她甚至想到，如果他没了归期……

思绪漫无目地飘着，连带着过去一幕幕的压抑把她的脑子弄乱。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的震动把她拉回现实。

“对不起宝贝，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是他发来的信息，“你真的不愿意的话，要不，要不我就不去了吧。”

一阵欣喜划过心头，想到他这次终于可以不失约了，之前的期待可以不再落空，她心跳加速。

“之前太多次让你难过了，是我的不对。”

“虽然心里还是会难受……”

“但是这次我听你的，媳妇。”

栗子看着聊天界面一条条新消息，每一个字都动摇着她的心。她不是个不讲理的女孩，平时知道他也身不由己，不会为难他。她也一直尽力扮演着一个能够理解他的好女孩，对再多的失约也不动气。她想，也许刚才突然的消息是个导火索，将她多年以来压制在身体内的情绪全部引燃，她才会对他喊地那么大声。

她想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贸然挂断他的电话。

他在那边，也着急了吧。

可是他说，他想要去，不去的话，会难过……

栗子按下了刚才挂断的通话消息，眼角模糊。

贰

他们，已经一起走过七年的路了。

和澎相识在大学。那时候栗子19岁，拎着行李独自到陌生的y城上大学。初入大学校园的栗子一腔热情，报名参加大学城之间的辩论赛，结果出师不利，与隔壁学校医学院的学生辩论的第一回合就败下阵来。她不甘，自己躲到小角落里，哭了。

栗子是学传媒的，女多男少，男友不好找。她跟室友的风，下了一个交友小程序。

一个资料卡吸引了她：h大，临床医学，大三，梦想栏那里，写着“德不近佛者，无以为医；技不近仙者，无以为医”。

栗子来了兴趣，又是隔壁学校，又是医学小哥哥，想着白大褂诱惑，她开始了和小哥哥的聊天。

他叫澎，不会花言巧语，但也不算木讷，为人性格和善，但对事十分认真。好感在心中埋下了种子，渐渐生根发芽。

栗子觉得自己要恋爱了，虽然是在网上认识的。

可她相信他，大大方方地出去和他见面。

第一次见到澎的时候，他看着她，眉眼笑成一轮弯月，说“果然是你。”

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约会，她收到了来自他的第一封情书。他告诉她，“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很有趣。而这次，我就认定你了。”

原来，他也去看了当时那场辩论赛，他陪朋友来，自己并没有露面。而她不争气哭得惨兮兮的样子，恰好被路过的他看见。

叁

他22岁，她20岁。

他们还在校园，品尝着初恋的美好滋味。澎心思细，会在重要日子，提前写好文案，在七夕的07.07，或者新年的0.00发给她。会记住栗子的小日子，陪伴她左右，实在没有办法去她身边，也不会忘记给她点一杯红豆奶茶。会记住栗子每一个小喜好，甘梅味的鸡排，粉色包装的乐事薯片。吃饭时会坐在栗子身边，给她夹最大块的肉，会给她剥好虾和蟹。他事先要去做什么的话，都会和栗子说。每逢考试周，澎就通宵达旦呆在自习室，栗栗就在视频的另一头安静地望着他。栗子和他在一起，暖心，又安心。

他26岁，她24岁。

医学生的周期长，他还在学校继续学业，她已经在一家传媒公司找了一份工作。

他一边学习一边开始在医院实习，初次遭遇人情冷暖，医疗事故，他少了学生时代的昂扬义气，多了些深沉沧桑。初入社会的她，也处处碰壁，他们早就把自己最真实的面貌展现给彼此。难过时，就在躲在彼此怀里，然后相拥着入眠。

少了些激情和冲动，多了疼惜和习惯。

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共同休息的日子很难撞到一起，两人都十分珍惜为数不多的见面机会。眼看着生活中两人的交集越来越少，她也惶恐过，她问他，要结婚吗？

他说，等我工作了，准备好一切，再娶你过门。

她点了头。

他27岁，她25岁。

澎工作了，成了住院医师，越来越忙，起初栗子下班去接澎，两人一起短暂地散散步后就分开。澎总觉得心疼她一个人跑那么远。加上栗子工作越来越忙，渐渐地，两人见上一面都变得越发困难。

澎长时间呆在医院，很少有小假期。栗子的工作也有了起色，接触的人多了，不免也有一些条件不错的男同事对她抱有好感，栗子都明确的拒绝了。但是对年龄的焦虑，加上两人越来越少的交流，栗子心中难免存有一丝恐慌。

恋爱七周年的那天，原本约定好要一起大吃一顿，好好放松，却在他一个电话后全部落空。他说有个危重病人突发高烧，临时手术后需要他去看护一下。

“哦”栗子的语气冰冷。

她已经习惯了期待之后的失望，习惯了他一次又一次不守约。她喉咙干涩，想哭都哭不出来。栗子呆坐了不知道多久，心里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闷闷的。

一整天就这样过去，傍晚的时候，他突然打电话喊她下楼。

她不情愿，沉着脸见了他。

见到他的一刻，她的眼眶红了，难过和委屈倾泻而出，他伸出手想要帮她抹掉眼泪，她一把拍开。

“一次又一次的，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别人下班有男朋友接送，节日都有男朋友陪着，而我总是要孤零零一个人？！”

“我也尽力去理解你了，可是真的……”

澎看着栗子眼泪大颗大颗流下来，泣不成声。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这样放声痛哭，就好像这么多年积攒了难过和委屈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

澎愣了一下，随即紧紧把栗子锁在怀里，任凭她在在自己怀里打他，吼他。

许久，她喉咙都哭哑了，撇着嘴别扭的把脸扭到一边去。

他把她埋在怀里，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嗯，香香的，是不是今天为了见我特意洗的香喷喷的呀。”

“你！”栗子耳根一红，还挂着泪痕的脸羞恼地瞅向他。

他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唇舌的交缠没有给她一丝反抗的余地。渐渐吞噬的吻变得温柔，他轻轻得在她嘴唇边摩挲，安慰着她，爱抚着她。

“对不起，这次真的没办法，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澎保持着和她最近的距离，低语。

“爱你。”

心跳乱了，即使这句话已经听过无数次，但放在刚刚被他吻乱了节奏的情况下，栗子感觉像第一次听到表白一样感觉到一阵温暖，她羞得低下了头。

“老婆，那么你，愿意现在跟我去约会吗？”

肆

他拉着她坐上摩天轮的时候，她震惊了。

这个游乐园，是他们初次约会的地方。

他们在网络上相识，却在现实中一见倾心。是的，第一次约会的公园，就是他们的定情之地。七年前，在摩天轮的最高点，他掏出一个手折的爱心，打开，里面是他给她的恋爱申请书。

“致我所爱……”

当年信上的字句栗子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几十米的高空，是属于他和她的世界。

暮色中，万家灯火在远方点亮。摩天轮缓缓升起，他和她坐在摩天轮中说着，笑着。

“切，现在想来，怎么你一上来就致我所爱，当时第一次见面，我还不一定答应你呢，好嘛。”

“有问题吗？你这小妞，不是早晚得被我吃掉？”

“你咋这么自恋呢？”

两人坐在同侧，上升过程中小小的空间摇摇晃晃，愉悦心情随着远去的灯火逐渐攀升。

不知觉已经很高了，他对她说，“看那儿。”

栗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地上的那一个点亮的心。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那个心看起来并不大，但在灯火四溢的游乐园中显得那么温馨。她惊奇地望向他。

眼前的澎，已经掏出了一颗手折的心，如七年前那样。

“这次，是我的结婚申请书。”

……

“这些年来，也委屈你了，谢谢你的包容和理解。虽然一直爱你，但却没能给你最好的，没能接你下班，给你做好吃的，不能在你难过时及时抱抱你……对不起。但是，我爱你。我承认有很多我没法做到，但我承诺，会一辈子对你好，只要条件允许，我给你做好多好吃的，下班了给你按摩，帮你做家务，有机会了就带你和孩子出去玩，工资卡上交给你……请给我一个疼你一辈子的机会……”

他一字一字念给她听，她垂下了头。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心头，夹杂着那些开心的，难过的，幸福的，彷徨的，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苦涩，因为她等了这么多年，幸福，因为那么多的苦涩之后，她终于等到了。

“我……”

她咬了咬嘴唇，幸福的温暖渐渐席卷了整个身体，她抬头，想要答出那三个字。

他却将她吻住了。在她发烫的脸颊上轻吻之后，他望进她的双眸，“不急，等下再告诉我。”

摩天轮落地，她还在幸福的云丛中游荡，有点晕晕的。她任由他拉着自己，不知去往何处。

他拉着她，在游乐园的灯火中穿梭，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她眼中渐渐只有眼前这个男人的存在。

他停了下来，她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是在摩天轮上看到的那一片心，原来是用道具蜡烛摆成的心形，离近了看，还不小呢。

而他，就站那片明明晃晃的灯光前，从怀中掏出一枚亮晶晶的指环，单膝跪地。

“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伍

栗子拨通电话的那一刻，她说出“我愿意”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是的，他们正式决定结婚了。但事情并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他依然很忙，想要和他共同完成婚礼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就连最初说好的会去看望自己父母，都因两人时间不合一拖再拖。

眼看着，新的一年又要到了。过了年，栗子就27了。

一把年纪了还没把自己嫁出去的老姑娘。

栗子自嘲。

遇上他，可真是件倒霉事。初恋到婚约，年轻时的感情都给了他，二十岁到二十七，一个女孩最好的年华也给了他。遇上他，又是一件多么庆幸的事，能够在最好的年华，七年如一日得被挂念着，能够在有生之年，被一个人珍惜到永远。

但这一次的失约意味着，他，仍然不能给他们七年的恋爱征途画上句点，仍然不能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但是这又如何？心中的感情没变，穿不了婚纱又怎样？他爱她，他试图放弃自己想做的，来成全她；她一样爱他，这一次，她更想要，让他去想去的地方。即使那个地方再危险，即使不知归期，她能做的，就是让他做他心中所想，然后在家的地方，等着他。

或许，当时被他的“临床医学”这个专业迷住的时候，就注定了这样的结果。

栗子拨通了他的电话，“我跟你说，你听好。”

“嗯。”

栗子的鼻子酸了，她背过身，望着天花板，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

“我真的真的，特别不爽。”

“为什么每次都要让我等？”

“你知道每次你告诉我你不能来，不能来，我，”栗子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竭力想要把眼泪憋回去，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静，“我真的好难受。”

“但又不知道能怎么办，因为我，放不下你。”

“我好爱你。”

“所以，你听好，我只说一遍，记好了，”栗子顿了顿，“到了那里——”

“保护好自己，穿好隔离的衣服，要记得吃东西喝东西，不要一忙起来什么都忘了。不能让自己太累，不要硬撑，身体不行的话就赶紧撤下来，修整好了再上去。”

栗子感觉心中一阵苦涩，已经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悲伤。

“千万别逞什么英雄，别说什么你倒了还有同事之类的，”栗子已经泣不成声了，“我离不开你的……”

“你说的，我都记好了，”电话那边传来他的声音，“只是我担心你，你真的，没关系吗？”

“去你的没关系，我都难过死了，”栗子在哭泣声中嚷道，“不过，等都等了那么多回了，也不差这一次了。”

没错，谁让她，爱他呢。他因这个职业吸引了她，她爱他，便得与他一同承担身穿白大褂带来的风险；他因内心的善良与坚持将她牢牢锁住，她爱他，便要永远守护他那柔软并坚强的心。

“爱你，等我回来娶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