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来美国的时候,和外国朋友说我的interest是跳舞。他们便问,你喜欢跳什么舞?我支支吾吾,便说是很杂,爵士舞、平台舞、椅子舞、道具舞、还有Kpop舞。后来我在哈佛上了两学期现代舞,于是又把现代舞加进了清单。我其实特别想坦诚地告诉他们,我曾经full time扎扎实实练习过半年的钢管舞。可是我真的不是很理解自己。我学钢管舞的时候,天天把倒立和劈叉的照片放在那个时候还是中国学生主要社交工具的人人网上然后看大家给我点了多少个赞,我还写了一个系列的十篇文章记录我那半年练舞的一点一滴的进步;可是为什么当我来到了思想价值都更加宽容的美国,反而不敢告诉别人我练钢管舞呢。我好矛盾。
法学院的第一年压力很大,我每天都在勤奋地学习。亚特兰大是一个让我不愿意回忆的都市,因为没有车每个周末从宿舍走路五十分钟去图书馆自习实在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我好不容易通过跳管养好的电脑肩再次出现,加上那个时候我的手提电脑就像是一台台式机,加上书包里厚厚的casebook,感觉自己入职搬家公司都毫无压力。因为是初次接触学习法律,不怎么掌握要领;加上想要转学,就把自己搞得完全没有了课余生活,以至于多次社会活动都不到场,被一同的中国学生认为是高傲清冷不可接触。其实我只是简简单单地认识到,这一次转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道理,因为美国法学院高昂的学费,几乎让我短时间倾家荡产。这种心理状态其实是有一点副作用的,就是生命中的那么多目标突然分出了高下;对人nice?很好,但是要让步于成绩;参加活动?很好,要让步于成绩;保持跳管?已经从目标清单里面踢出去了。
于是惯性下来我就整整一年没有跳管了。第二年我转学到了哈佛,找到工作,只能用“享受生活、压力全无、纵情享乐、快意人生”这十六个字来形容。话说当初申请的时候我申请了芝大的ED,在PS里面任性的写了跳管的经历以及遇到跳管的朋友对我想法的改变。我那个时候在Emory有一个很赏识我的老师,他温柔地劝我不要把跳管写到文书里面。但是我的性格有点不见棺材不落泪,心想哪个学校要是因此而judge我,我也懒得去。在skype面试的时候,那个副面试官皮笑肉不笑的说,第一次看到有人在PS里面写钢管,我就知道了我应该没戏了。果然我就被待定了。芝大就这样泡汤了。痛定思痛,在后续的申请当中就延续高大上的写法,思考中国的未来和自己的转变,写了一堆我并不关心的东西,结果后来居然受到了哈佛的录取。我也是被美国名牌高校酷爱像我这样思国思君思社稷的伪君子的做法醉倒了。
我后来第一次再和钢管重逢,是和一群朋友去新奥尔良。那个时候我们这种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的五好青年们一个个心痒难耐,就在吃了满嘴油的炸海鲜之后去了一个strip dance club。一起进去的好像有五个人,三女两男。我们坐在一个插着钢管的台子下面,看那个金发碧眼的美眉脱掉三件内衣两件内裤,最后就只穿着一件丁字裤。台子的正对面是一个几乎没有头发的黑人女性,一直在朝着女郎撒钱,还特别用力的把钱夹在女郎的内裤和内衣上。台子这边的五个穷学生,一个个拘谨无比还伪装在欣赏,只是没有一个人拿出钱包给钱。看到这个情况,女郎径直走向那个黑人女性,基本在她的身上跳舞和抖臀。后来我看得有点恶心,因为那个黑人女性一直在兴奋的大笑,然后把钱塞在女郎的内裤里。我心想,原来在美国跳管,是这个意思啊;脱到基本不剩什么,然后不会任何技巧动作,纯抖臀。离开的时候我突然也想上台转一转,因为我觉得我至少会比女郎的技巧娴熟。此时室友力劝我小心上台找打,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后来是在纽约第一次站在了钢管教室里面,离上一次跳舞已经过去了一年半。胳膊上的肌肉完全褪去,变成肥肉和蝴蝶袖,可是居然还可以能够转起来和勾腿倒立,我也是非常吃惊。可是那个时候,我的实力已经完完全全的下降了。开始上课了,舞蹈也和我们中国的舞蹈大为不同。看了美国老师的舞蹈,觉得中国老师的舞蹈简直就是清纯可爱,最性感的动作也不过是甩头了。在美国上课,核心技术动作居然是抖电臀;对此我真的很无力。亚洲女生都是贫肉型屁股,一坐在凳子上就能感觉那两块骨头就贴到凳子上了;不像大街上看到的很多美国女性,屁股圆圆的都是肉。所以她们一抖臀我就处在放弃状态,因为我实在没的抖。后来我看了一个纪录片,讲的是迈阿密的脱衣舞女郎做整容手术的内容,其中的一个大项是往臀部注射硅胶,增大抖动性;一个受访的女郎说她做了那个手术之后,小费增长了十倍。我承认那个时刻我突然间对中国的男人们变得充满信心。
之后我来了芝加哥,短暂地上了一些课。说实在的,没有了能够一起开玩笑的朋友,独自练习有一些无聊。我在美国上的所有的钢管课程,都是黑人美眉授课,每节课必定要都抖臀,抖臀必定要安排在舞蹈动作里面,我真的好无奈、好心累,还不敢说出来。我感觉我如果说出来反对的话,一定会被这个小社会鄙视地体无完肤。抖臀这个动作对我来说,能力上做不到,心理上很抗拒。但是我还是要继续跳舞啊,因为我喜欢香艳和性感。所以当我们今天跳椅子舞的时候音乐里有一句“show skin,no shirt”,老师编的动作就直接是脱掉上衣,我还是美美高兴了一把。只是旁边那个只穿了bra的姐们,很郁闷的伪装在脱衣服。
我就是能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也许没有任何理由的,自己在钢管面前那种开心。这和法学院第一年成绩过于优秀晚上睡觉时候居然笑出声如出一辙。就是那样的喜悦,好像一下子,都不想要想任何烦恼和杂念了。就算现在的自己已经稍微转一下就皮疼,跪在地下就膝盖疼,丝毫没有了几年前拼命小三郎的气质,找到了一个好的舞蹈教室,还是会莫名其妙地从心底洋溢出一点火热的熔岩。可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告诉美国朋友呢?试图告诉一两个,他们都会笑我,反问一句,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然后再解释我明白你练习是为了work out。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没有一份让人羡慕的职业,没有好的文凭,没有这个社会会认可的一些特质,那么我是不是就要因为,喜爱这种不入流的舞蹈而被大家鄙视,认为我是那种轻浮不检点的女生呢。就像我当初在北京正在开心地和小J比划动作的时候,教室后面传来某模特的那一句“北大的就这样”,还被模特离开的时候重点打量了几下。这个社会本身就是存在高尚和低贱的。有文化的鄙视暴发户,有钱的鄙视奋斗的,婚姻不幸的鄙视离婚的,大长腿鄙视跳管的。每一个人活着的意义,就是在某一个维度变得能够鄙视他人。好low。不过庆幸的是仔细寻找,还是能够找到一些愿意冲破社会固有看法和沉疴的朋友的;这个世界还是有一些,经过了那么多让我不敢想象的困难还是心里纯净地就像一池碧莲的人;所以每次看她安好,自己安好,你也就对未来有念想了。
么么哒。
如花2016.10.15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