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无可恋

学校的大巴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珺旺服装厂，厂子周围是成片的田地，偶尔还会看到附近的农民扛着锄头，走在满是泥土的路上。

大巴很费力地转弯，前后挪动了好几次，才终于停靠在厂子的正门前。整个班级一共四十多名学生陆陆续续地走下车来。大家跟随着领路的车间主任徐主任，穿过一片石板路，来到服装厂的厂房，身后还有几个领导模样的男人跟着。

走进厂房的大门，一排排缝纫机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厂房四周的墙边堆满了大纸箱，有几个残破的纸箱里还透出几件职场制服，应该是为某个企业制作的成批工装。

此时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厂房外天气闷热，厂房内却十分阴冷。方灵明显感到四面透着吹过来的风，凉风吹散她身上的汗水，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不禁让她打了几个寒战。

徐主任和几位领导安排好学生们，就一起出去了。学生们在厂房里散乱地站着，这才开始忍不住喧哗起来，各种抱怨和不满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泛着嘈杂的回音。

“这哪是人呆的地方啊？”颜妍扯着嗓门抱怨道。

“就是啊！工作环境怎么这么差？”茗姗正说着，不小心碰到了墙边的大纸箱，雪白的裙摆上平添了一抹暗色，她连忙用纸巾小心地去擦拭。

“这......确实有点超乎想象。”方灵呆呆地看着眼前同学们的窘态，自言自语地说。

直到带路过来的赵老师开始大声讲话，同学们才渐渐安静下来：“咱们迪姗职业高中，每年都会有大批的毕业生被安排到珺旺服装厂工作。其中有一部分学生，现在已经成为服装厂的领导层。所以大家不要心急，不要觉得环境不好就不满意。走上社会和在学校里是完全不一样的，哪还有老师手把手地教你们啊？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谁吃得苦中苦，谁就是人上人！这么点困难你们都接受不了，将来还指望着能做成什么大事？你们最好安心在这里实习！一个月以后，我和刘老师会来接大家回去。实习也是有成绩的，我希望大家不要因为一时的不满而影响了毕业的学分！”

赵老师话音一落，厂房里安静得几乎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同学们的情绪也由之前的失望，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无奈。

中午一行人在服装厂的大食堂吃午饭，没想到这里的食堂竟然也如此难吃，同学们又是一阵抱怨。午饭过后回到厂房，徐主任给每位学生发了一套深灰色的工作服，然后开始带领大家一起工作。

在一群动作一致的学生工当中，即使拥有着超凡的样貌与身材，也只能掩埋在那身灰暗的制服之下。几天的实习生活让方灵感到无比厌恶。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但是想到母亲给她支付的高昂学费，还有升学之前苦苦求母亲时所说的承诺，方灵只能强迫自己去接受这里的一切。普通、平凡、和大多数人一样……这些字眼，从来都是她最深恶痛绝的。她喜欢成为焦点，喜欢成为特别的人。如果不能被关注，只能被埋没，那么她选择的这条路就是错误的。她感到无比的懊恼与悔恨。

徐主任的好脾气只坚持了一周，从那以后她开始每天都大声训斥手法慢的学生。心不在焉的方灵自然成了被骂得最狠的一个。在高强度的体力折磨以及精神压力之下，方灵觉得自己几乎快要变成一个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了。

“这个袖子你缝得太松了，拆掉重新缝！”徐主任拿起一件衣服甩到方灵的面前。

“这件不是我缝的。”方灵淡淡地回应。

“这有什么好抵赖的？”徐主任不依不饶。

方灵并不答话，拿过衣服看了一眼缝线的方法，认定了这件不是自己做坏的，于是她把衣服一扔，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徐主任气得直瞪眼，冲过来再次把那件衣服甩到方灵面前：“重新做！”

方灵尽量压制自己的怒气，用一种冷漠至极的语气说：“首先，这衣服不是我做的！我根本不会这样缝针。再说我们四个人缝完衣服都放到同一个箱子里，你凭什么非要说是我做的？”

“好，就算不是你做的，我现在就要你去把这件衣服缝好！不过就是几针的功夫，你有这狡辩的时间早就做完了！”徐主任开始怒吼。

“你听不明白人话吗？那我再明确告诉你一遍，我不做！”方灵已经忍耐了太久，这一次她彻底没有了继续忍下去的耐心。周围的同学们交头接耳地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徐主任第一次遇见敢这样顶撞她的学生，而且还让她在这么多同学面前丢面子。她也气急了：“你今天不把这件衣服缝好，你就给我滚回去！实习成绩别指望我给你及格！”

高傲的方灵从来就不是一个肯示弱的人。被污蔑的愤怒，加上莫名的威胁，方灵“呼”的一下站起身来，直直地怒视徐主任的眼睛。她握紧拳头，努力克制住自己想给她一巴掌的冲动。茗姗和颜妍赶忙跑过来劝和，方灵扭头走出了厂房，回到宿舍卷起铺盖卷一走了之。

方灵回到家以后，家人表现出了她意料之中的震惊与不满。没有人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家人所能给予她的只是暴风骤雨般的训斥。几日的冷战过后，方灵无奈之下只得再次回到服装厂，徐主任的训斥开始变本加厉。

日复一日地重复，千篇一律的工作，方灵早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加上再次回来之后所受到的嘲讽，以及繁重的工作压力，她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完了。于是方灵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她去药店买了一瓶安眠药，在服装厂的宿舍里全部吞了下去......

没有任何人知道方灵会走极端，她也没有和任何一位好朋友倾诉过她的痛苦。也许真正的痛苦是说不出来的，还能说得出来的痛苦通常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而这一次，她选择了沉默。

方灵安静地躺在床上，睡意一点点吞噬掉她的意志。她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它充满了困顿与无奈，让她在如花一般的年纪里也从未痛快地绽放过一次。浓烈的药效很快淹没了她的清醒，方灵觉得疲乏的身体开始变得轻盈，似乎她期盼已久的“自由与快乐”就要来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