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少林,父母不详,由师傅一手带大。
师傅虽自称为佛,却也常常扮演道士,替人求雨,赚点外快。
十岁那年,师傅将我叫入禅房,说,可熟记求雨口诀?
我说,我有特殊的求雨技巧。
师傅说,说来听听。
我说,烈日炎炎,一男一女相拥即可得雨,如若激吻,可得大雨。
师傅眉头紧锁,面露不悦。我说,言情小说都这么写。
师傅说,出去!
我便因此逐出佛门。
后来我参加武林大会,一举成为武林盟主。除了钱跟女人,该有的都有了。无数人羡慕我的地位,但只有我自己明白,在每个孤独彷徨的夜里,我又何尝不想立地成佛。成佛,多么拉风的词。
我问过很多道士,但他们无一例外的告诉我,说,兄弟,你想都不用想。
我说,为什么?
他们说,没有为什么,这就是你的命,你的命就该如此。
我说,我的命握在自己手里,由我自己决定。虽然你们的话有时很准,但我有权利决定你们的话算不算话。你懂不懂?
他们说,我懂我懂。
我收起刀,暗自佩服自己,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懂。
他们告诉我,我会成为一名大侠。
我走过很多路,深知大侠都要有骏马美女,我有马,但它一点不英俊。要说美女,这镇上到有一个,听说在怡春苑做舞妓。师傅从小就教育我们,烟花之地不可留,流俗之书不可读,我在七岁那年便触犯后者,只是师傅的提问晚了三年。我知道真相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怡春苑坐落镇东,依山傍水,门前路宽广,明净,不似别处肮脏,杂乱。再将目光稍稍东移,原来是官府。苑分上下两层,一楼为艺妓,过路人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向客人打听,方知哪位是我要找的苏灿灿。
进去,见一猥琐男正调戏于她,旁人无一阻拦,从其神态看,怕是敢怒不敢言。
我欲上前制止,却意外发觉此男侧脸极其熟稔。看一会,怔怔道,大,大师兄。
那人将脸转正,果然是大师兄,于我离开寺院时,多了浓密的发跟胡茬。且从头发长度看,已半年有余。
久别重逢,分外激动。我与大师兄在一旁的贤客来就餐。
我说,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大师兄说,唉,别提了。
我说,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大师兄顿顿,说,你走后的第二天,我便也被逐出寺院。
我说,为什么?
大师兄说,你可还记得那本《情浅浅 爱深深》?
我说,记得,我就是因为它被赶走的。
我突然忆起当年大师兄跟我说过的话,他说,跟女孩告白时一定要紧盯她的眼睛,盯得她面红羞赧再强吻,百分百拿下。他已经在一周内用这种路数吻过五个姑娘。我说,哇哦,大师兄好厉害。而那本《情浅浅 爱深深》也是他送我的。那年他一十二,我七岁。
我说,那不是你送我的书吗?
大师兄说,其实是我偷的。
我说,从哪偷的?
大师兄说,师傅枕头下。
我说,书在我房间,就算搜到也怪不到大师兄头上。
大师兄摇摇头,说,那书后面有一副男女拥吻的插画。
我说,然后呢?
大师兄说,我就用笔画一个箭头指向男人,箭尾处写上自己的名字。接着再画一个箭头指向女人,箭尾处写上姑娘的……
我说,好了大师兄,你不用说了。
大师兄现在在镇南一家面馆工作,碰巧这几天放假,便想带我过去玩几天。
我说,师弟要事在身,他日有缘再聚。
大师兄说,莫担心,伙食我请你。
我毫无犹豫答应了这个请求。
在吃了两天面条后我发现,这家面馆生意并不乐观。听大师兄说,生意都被一个叫柳叶飘的胖子占去了。那人在离大师兄工作面馆100米的地方也开了一家面馆,叫猪不理面馆。意为不去吃的都是猪。大师兄这家叫驴不理,视野东移,还可以清楚了解到鸡不理,狗不理。但那几家生意都不比猪不理,叫狗不理的那家甚至被群众起义砸掉半壁江山。我想,你骂一个人驴,或是狗,猪总是让人感觉恶意是最小的。这有些类似情侣间的爱称,你可叫亲爱的猪头,笨猪。但若换一下,换成傻狗,蠢驴,味道一下子就变了。
不仅如此,附近的面馆每月还要上交保护费,年终还要额外上交福利费,也就是红包。我说,凭大师兄的武功……
大师兄说,我已好久没……
我说,好了大师兄,你不用说了。
在我十多年的生命里,只害怕过两次。一次是被窝里偷看《情浅浅 爱深深》时,担心被师傅抓到。二是武林大会时,险些被剑刺破喉咙,命丧九泉。我忘记申明,那个武林大会其实是路人自发组织的,规模有十人左右。不过值得赞扬的是,我是里面年纪最小的。
我说,我替你们除掉恶霸。
大师兄说,就凭你?
我说,就凭我。
我想,若是能除掉这个恶霸,我便会受万人景仰,这也是做大侠的第一步。
见到柳胖子是在猪不理前的那条道上,他正一边啃食动物前肢,一边哼着小曲。我从未见过如此壮硕之人,他的拳头已不能用沙包形容,得用西瓜。我也从未见过如此丑陋之人,他的丑,简直像闹着玩。
我说,我要干死你!
柳胖子放下手里的腿,大手随挥。两秒后,一股巨大的气流冲我袭来,我将剑刺入土地才勉强站稳。即便如此,还是退出一丈有余。当然,凭借将才那股气流,我也了解到他啃的是猪腿,还是没去好味的猪腿。
柳胖子见状,就是一阵狂扇。刹那间,一股带着猪臭味的旋风袭来,我灵巧闪避,却不知柳胖子已杀到面前。柳胖子虽有移速,攻速却略微欠缺。他微微一笑,并不倾城,但滞重的口气却让我近乎动弹不得。我知道这口气混含唾液分子,只是过于微小,人眼不便察觉。但身体被黏结的触感却告诉我这样的事实,因口腔卫生疏忽,他的唾液黏着性已大大提升,仿若蜘蛛丝将我定置在空中一般。那一波波,一阵阵恶臭热浪的冲撞,让我透不过气。旋即,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已身陷囹圄,四周一片漆黑,我也不清楚这是在哪。
老头说,你醒了?
我把视线移向墙角,一位白胡子老头赫然显现。
我说,前辈是?
老头摆摆手,说,不必多礼,若是想出去,就击败我。
我说,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哪?
老头说,废话少说!说着,他递给我一把剑。
我接过剑,说,这是我的剑。
老头说,我替你拿回来的。
来不及道谢,老头早已刺来。我身子一侧,巧妙躲闪。即刻朝其下巴踢去,老头头一仰,潇洒闪躲。我说,好一个抬头望月。
老头笑笑,说,哼,渣渣。
我微微一笑,欲脱鞘出剑,却总么都拿不出剑。我说,等等。
老头说,不等!
我说,你给我的剑根本不能用,都拔不出来。
老头这才停下,说,怎可能?
我说,你看。我奋力一拔,但那剑就像粘在鞘上一般,无动于衷。
老头眉头紧皱,面色红润。
我说,你看,你耍赖皮,你给我的这把剑根本不能用。
老头倏地咆哮,说,混账!你左手捏住剑柄怎么拔剑!
我一瞄,果不其然,尴尬至极。
老头不管那么多,又朝我刺来。
我知道老头只是与我切磋,点到为止,不然十条命也不够我用的
看着一脸落寞的我,老头说,你还想不想出去?
我沉吟半晌,说,想。
老头说,那就击败我。
我说,不存在的。
老头说,没出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眼下只能击败老头或活活饿死。我没有退路了,我只能答应老头的请求。我想,即使被骗又怎样,一剑刺死也好过饿死。
我说,继续吧。
几次老头虽是点到而止,却不像前几次无所作为,而是加了拳脚,我被打的鼻青脸肿,痛不欲生。
老头说,你知道你为何打不败那男人?
我说,他身强体壮。
老头说,不。
我说,那是什么?
老头说,是你心怀杂念。
我说,我……
老头说,从现在开始,每过一分钟,我就削你身上一块肉。
我说,求你一剑杀了我吧。
老头说,少废话,说削你就削你。
没办法,我只得动起来,继续应战。慢慢的,我发现老头移动不再像之前那般迅捷,我确定这不是我的错觉,我想,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我决定打拉锯战,消耗他的体能,寻找机会,一举击溃。
我也想打斗的如武侠小说中描述一般,什么天外飞仙,乾坤大挪移。但我俩只是小心的握住剑,贴着墙,画圈圈。
这方法奏效了,老头突手扶额角,估计是转晕了。我抓住机会,上去就是一脚,,老头应声倒地,我也立刻把剑贴在他的喉咙。
我说,我赢了。
老头说,你知道你为什么能赢我?
我说,不知道。
老头说,因为杂念没了。
我说,什么杂念?
老头说,你一心想着离开这的杂念。
我说,这算什么杂念?
老头说,怀着这个念想,你刚刚是赢不了我的。
不等我说话,只见老头全身放出道道金光,直刺得我倒退。我看一眼,竟是师傅!
我说,师傅,你怎么在这?
师傅说,你还愿称我一声师傅,我很欣慰。
我说,师傅,你怎么在这?
师傅说,我用了40年,方参破红尘,如今已是浮屠之身。
我看一眼满身金光的师傅,他就像幽灵漂浮着。
师傅说,赶你走后,为师也在反思,不禁心痛。错不在你,是师傅的错。你那时尚且年幼,犯了错,我不该那般严厉,该好好教育你才对。况且为师,也做过不少错事。
我说,没事的,师傅。我知道这些年您的内心也在挣扎,也在煎熬,但究其来说,这都是大师兄的错,他不该偷……
师傅说,好了,你不用说了。时候不早,为师也该走了,你师傅上个月初十,上树摘桃,不幸踩空了梯子,摔落致死。我不能在这尘世逗留过久,今日看你有难,才过来相助。
我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
这时师傅已飞到天花板的位置,他说,切记,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我说,啥玩意?
师傅说,就是说,只有心无挂碍,破除执念,才能不被俗世羁绊,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我说,我不要解脱,我又不成佛。
师傅嫣然一笑,消逝在梁顶。我突感天旋地转,又来到猪不理面馆前。
面前是啃食动物腿的柳胖子,周遭是群众,几个漂亮女孩夹杂其中。我想,若是能击败胖子,这些姑娘也尽是囊中之物。但此刻我却又记起师傅将才的教诲。我想,该考虑的是如何击败胖子,而不是女人,也不是大侠。正思索着,胖子使出了旋风攻击。我灵巧躲闪,果断拔剑,一剑刺穿胖子喉咙。
胖子瞪大眼珠,嘴巴微张,呼出丝丝臭气。但气管已被割破的他,还是在人群的掩鼻与欢呼中重重倒地。我击败了恶霸,成了镇上的英雄。
之后的很多年里,我一直细细品味师傅说过的话。我想,无论我们抵达哪个远方,过程永远是最重要的,这绝不是一句矫情或自我安慰的话。过分执念结果,势必在行程中有所偏颇,唯专心当下,心无旁骛之人,才得始终。若不得,只怪修行不够。而我也坚信,一个能把过程做好的人,好结果也必跟随其后。师傅也是领悟到这点,才成佛的吧。当然,你若有个遮天的爹爹,请忘记我说的话。
我还是决定离开这里,去往东方的一座小岛,过一阵安宁的日子。没什么目的,只是喜欢。就这样,我坐上了驶往东方的小船。我想,要是那里粮食充裕,我离小岛便还有十公里,若是贫瘠,死亡离我便还有十公里。也许我会在那里遇上一位姑娘,献出我的初吻,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我有了新的使命。
我叫释加加,是一位大侠。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