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萧，为什么这里除了我们之外，再也见不到其他人？”

“因为你说想和我永远在一起，我就带你归隐山林了。”

“我同意了？”

“你同意了。”

我躺在寒萧怀中，感到有些无聊，每天不是练功就是看日落，我以前是脑子生锈了吧？就算在一起也不用归隐山林……

“不如你带我出去……”我话未说完，寒萧就拉下脸道：

“你忘了我说的话？”

我立刻闭嘴。

寒萧说我们被仇家追杀，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避风港，出去就是送死。

唉，没办法，谁叫我失忆了，寒萧又是我丈夫，不听他的听谁的。

“你不高兴？”寒萧异常敏感，他总能察觉我是否开心。

“没有，你不觉得日子过得有点……不够味？”我起身，边比划边道：

“你武功那么厉害，出外面肯定是叱咤风云的大侠，白天你去行侠仗义，我去隔壁娘家唠唠嗑；晚上你回来给我讲江湖儿女故事，我给你捶腿做饭，完美！”

寒萧听我形容，有些哭笑不得：“江湖儿女故事我给你讲的还少？”

“太老套！讲来讲去都是那么几个！”我说：“重点不在这里啦，重点是你……”

我话未说完，脚下一阵地动山摇，眼前景色开始模糊。

寒萧脸色大变。

2

按理说，我应该开心，因为终于有事儿给这无味日子加点调味料。然而我内心却升起一股莫名恐惧，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消失。

寒萧立刻把我拉到他身边，嘴里念着什么咒语，我从来没听过。

若是以往，我定会缠着他教我，但是现在，我头痛欲裂，意识却清醒的不得了，感知似乎被放大无数倍。

所有景色褪去，我睁开眼，似乎已经身处另外一个地方。

“凝儿！”寒萧在我旁边，赶紧将我抱起，我这才发现，我们身处一个阵法之中。

头还是很痛。

“寒萧！”陌生女子声音，我望向她。

是个美人儿。

“你怎么在这里？！”寒萧脸色很难看。

“你还问我！”美人儿失去风度大吼：“寒萧！你看看你抱着的是谁？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你不能清醒些？”

“闭嘴！”寒萧气息有些不稳：“单嫣，你是怎么找到的？”

单嫣冷笑一声：“你有多关注单凝，我就有多关注你！用这种方法跟单凝在一起，你不要命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赶紧离开这里。”

“你想得美！”单嫣有些失控：“单凝想起来后，绝对会杀了你，她无情，你何必为她做如此牺牲！”

“你……凝儿？”见我有动作，寒萧停下来望着我，眼里充满忧伤。

我从寒萧怀里挣脱，蹲在地上，抱着头。

我想起来了。

3

寒萧杀了我父亲，我亲眼所见。

寒萧和单嫣都是父亲收养而来，寒萧天资过人，很快成为父亲得意弟子，十六岁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父亲总说我给他丢脸，每次寒萧都会帮我说话，护着我。

而单嫣和我同年，资质比寒萧差，经常在私底下讽刺我上不了台面。

我都无所谓，再丢脸我也是父亲女儿，他是疼爱我的。

父亲对寒萧那么好，我不明白为什么寒萧要杀他，现在我懂了。

原来是为了报仇。

“寒萧，”我站起来，冷静地与他对视：“你对我做了什么？”

寒萧闭上眼睛，无奈道：“这是逝梦……”

我愣了，居然是逝梦。

武功我不行，但是我喜欢研究这些旁门左道。

逝梦，以布阵人生命为代价，将另一人拉入梦中，梦中世界完全由布阵人创造。

外界一月，梦中一年。

此阵有一诅咒，被迫入梦之人，出阵即死。

也就是说，现在我面前有两条路：永远留在梦中，和死。

这对于我来说，一点都不难选。

我趁寒萧不注意，踏出阵法。

“凝儿！！！”

那一刻，五脏六腑开始支离破碎，久违的痛感席卷而来，然而这些痛感都抵不过心脏那儿一分。

逝梦中我感觉尽失，寒萧骗我说是因为中毒，难为他，精心为我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

“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他哭了，我从未见过他哭，有些不知所措。

“要不……”我努力挤出一句话：“下辈子再给你当妻子？”

寒萧难以置信。

对不起，寒萧，我无法原谅你，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其实，练功看日落的日子，我很喜欢。

4

我是寒萧。

六岁时，武林政变，众人血杀我全家，我躲在柜中亲眼目睹单庄主将剑刺入父亲胸口。

为了复仇，我乔装打扮，混入山庄，不料这一切全被单凝打乱。

起初我并不知道她是庄主的女儿，单凝每天同我们这帮弟子一起练武，嘻嘻哈哈没个正经。

她很努力，也很蠢，一个简单招式练几天都练不好。

她还经常被其它弟子欺负，却从不恼怒，理直气壮把他们骂的七窍生烟，嘴皮子好生厉害。

我抱着好奇心靠近，殊不知就这样一头栽了进去。

接触多了才知道，单凝并不是资质不好，只不过兴趣不在练武上，她喜欢研究那些旁门左道。

比如风水、算命、阵法、符，每每谈起这些，她都是滔滔不绝，眼中带光。

为了与她靠近，我将这些旁门左道研究个遍，然后骗她说我也喜欢这些东西。

她自然开心，将我当做知己，时不时对我耍些小聪明，即便每次被我识破，她都很乐呵，似乎难过在她眼中并不存在。

和她越走越近，报仇的心思就越淡，有时候脑中甚至会升起一丝邪恶念头：若是单庄主没有杀死我父亲，可能我永远都不能和单凝相识，我还得感谢他。

单嫣说我疯了。

5

单嫣是个可怜人，从小被父亲卖到青楼，没想到会被单庄主无意看中。

本是准备伺候庄主，单凝见了她说喜欢，她便成了单凝的丫鬟。

单凝对她很好，让她习武，把她当姐妹看待，然而单嫣讨厌她，她总觉得单凝是在可怜她，而她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我刚来时，带着强烈恨意，许是身上气息太可怕，其他弟子都不敢靠近我。

单嫣是第一个靠近我的人，她给我讲她的身世，讲庄主，讲单凝的坏。

我认为可以让她加入我的复仇计划，多一个盟友多一份希望，熟悉之后，给她讲了我的目的。

她欣然应允。

我们在单庄主茶杯中下一种慢性毒，潜伏期很长，可能需要十几二十年才发作。

但此毒有一个副作用，就是当练武之人走火入魔时，会武功尽失二十四小时，且没人发现是中毒所致。

恰巧那天，我与单嫣找庄主有要事相商，却见庄主走火入魔，让我们先离开。

这是杀庄主好机会，我却犹豫了。

单嫣知道我为什么犹豫，她替我动了手。

没错，杀单凝父亲的不是我，是单嫣。

6

我欠单嫣一条命。

在一次任务中，她奋不顾身保护了我。若不是单凝用续命药为她治疗，她定会死。

单嫣杀死庄主后，我压下心底恐慌，冷静地让单嫣出去。

单嫣担忧看了我一眼，出去了。

我知道她为什么会杀庄主，也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听话，同意让我替她顶罪。

她不想我与单凝在一起。

一切都如她的愿，我成了山庄罪人和叛徒，被众人追杀，单凝恨我。

我并不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我不甘心。

我突然想起逝梦。

单凝曾经对我说过，有一位布阵高手，其妻子重病不起，他便创造出逝梦，与妻子快乐活在梦中。

她说，站在创阵人角度，若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也愿意燃烧生命，与所爱之人快乐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在现实中，望着爱人生命逐渐流逝，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想试试，我也想和所爱之人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7

准备了整整一年，我找机会将单凝迷昏，藏在隐秘处，取血，到荒芜处布阵。

我造了一个人间仙境，送给单凝。

但是此阵对被迫入阵之人副作用极大，除了失忆外，还会五感尽失。

需以布阵人之的血喂养，才能逐步恢复五感。

然而，无论我如何喂血，单凝也恢复不了味觉和痛觉，还有一些基本情感，比如爱。

我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让她相信我是她丈夫。

梦中八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我以为可以用我的一生，去唤醒她。

没想到，却是那个恨我的她，被唤醒了。

她宁愿死，也不愿和我在一起。

我将单凝抱起，准备离开。

“寒萧，你要去哪里？”事情发生太突然，单嫣还来不及反应，单凝就已经死去。

“别跟着我。”我深吸一口，抑制内心想要杀人的冲动：“你回去吧。”

单嫣哭了：“你……别想不开……”

我停下脚步，道：“我比你冷静。”

不顾单嫣的叫喊，我加快速度，头也不回地离开。

单嫣将我的梦打碎，她也终将无梦可做。

8

我是单嫣。

庄主走火入魔，杀死他，嫁祸寒萧，都是我计划好的。

然而我低估了寒萧，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等事，宁死也要和单凝在一起。

尽管内心隐隐作痛，我的嘴角仍旧扯出了一丝笑容。

无论如何，单凝死去，现在他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了。

而我，还有机会。

我知道寒萧走不远，梦阵被强行打破，布阵人一定伤势严重，若不及时治疗，他会昏迷，会死去。

然而，就在我怔忪这会，寒萧已经不见人影。

我苦笑，不甘心地返回山庄，命人去搜寻寒萧。

没想到才两天时间，他居然自己回来了，怀里还抱着单凝的尸体。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单凝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和生前没什么两样。

我心中酸涩不已，看来，无论是单凝活着，还是死了，我都比不上她。

“单嫣，”他缓缓开口道：“我求你一件事。”

“等我死后，请将我和单凝埋在一起。”

我听后，哈哈大笑，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9

我知道，寒萧因为逝梦，他的命已所剩无几。

他居然拜托我，死后将他与单凝埋在一起。

他凭什么觉得我会照做？

我希望他们永生永世都不能在一起！包括在地狱！

笑声戛然而止，我冷声说道：“休想。”

我走到寒萧面前说：“现在单凝死了，我也不想再跟一个死人计较，我允许你把它葬在山庄内，然后你和我一起……”

我话还未说完，寒萧突然抬头，我看见他的眼底有血雾，一时间竟然像被定住一般，身体动弹不得。

不好！反向逝梦！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被寒萧，拉入他的梦中。

反向逝梦，只有完结过一次逝梦的人才可施展，布阵人可以拉第三人进入他曾经所创造的梦中，体验布阵人所体验过的一切。

我被迫以寒萧的身份，以百倍的速度体验他曾经在梦中的八年。

即便我不是真正的寒萧，但我仍旧真切地体验到他所感受的一切，痛苦、悲伤、欢喜，愉悦……还有爱。

就像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样，在单凝死去的那一刻，肝肠寸断。

八年转瞬即逝，我跪倒在地上，眼角不自觉流出泪水。

寒萧他，太苦了。

10

看见我的样子，寒萧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说：“拜托了。”

我抬头，看见寒萧在我面前倒下。

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寒萧，你真的好狠。

我曾经利用你，所以，你现在也反过来利用我。

以前的你只会盲目地付出，你舍不得伤害每一个在意你的人；而现在，你为了能和单凝在一起，利用她，又利用我……

过往的记忆一遍遍倒流，在寒萧倒下那一刻，戛然而止。

我流着泪，缓缓地移过去，将寒萧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我终于明白，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有了所爱之人，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她的开心最重要。

我苦笑。

这辈子，我何曾让你开心过？

这回，我就答应你，让你开心一次。

再见寒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