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跟爸爸视频,他说,最近腿疼得厉害,比往年似乎又严重了些。旁的省一场又一场台风的来临总是不惹人欢喜,接触的狼藉,不接触的也带去沉重的湿气。而我,只能透过屏幕从爸爸的表情里领略到那千里之外的潮湿与酸楚。
对于很多远游求学的人来说,故乡再无春秋是一件可以习惯的事情,无非是选择了另一种时间与地点的固定搭配而已。喜欢或不喜欢,吐槽几句之后依旧波澜不惊地回到当下的生活里。然而家,无论喜怒哀乐,总因为是家而下意识地将任何感情色彩都描摹的更深刻几分。为什么什么事都不顺意,好想回家;你们明明是我的家人,为什么这么不理解我;毕业找到好工作,赶紧告诉爸爸妈妈......
那个地方就像一棵大树,每一年等着你回家给它画上一圈年轮,包容下你这一整年的苦难,收获,委屈,惊喜。然后再眼巴巴地望着你离开,去经历又一年的苦难,收获,委屈,惊喜。
偏偏这是一棵渐渐衰老的树。它不再长高,不知是被岁月压弯了腰,还是已模糊了双眼,它能目送的距离越来越短,它努力想再多看一秒孩子远去的背影却无能为力;它也不再枝繁叶茂,与夕阳的光影越来越和谐,到黄叶纷飞的日子,再数着落叶数着游子归来的日子。
记得大三那年曾祖母去世,我一个人躲在教学楼后面的花坛里泣不成声的样子。不只是因为一个慈祥的亲人离世,还有一种对死亡的恐惧。曾祖母在世时,每次见我总拉到一边,偷偷地从她那件似乎整年都穿着的围裙底下掏出十块二十的人民币塞到我的手里,而我也被教育得绝对不能收下。那时自己的零花钱早已不屑这样的贴补,只心里觉得这必定是她辛苦存的私房钱,每每为之感动。
印象中曾祖母的日常生活总是在洗衣服,早年在码头洗,再老些在家里洗。年长的长辈早些年看每年都差不多的精气神,突然有那么一两年就整个人更替到更深层次的老年,似乎将之前每一年的衰老都统统添加来,那样的岁月消磨过后怎还承受得了如此负担,所以会一眼而震撼吧。曾祖母这样的“老了”之后,身边开始多了根拐杖,每次去看她,经常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看见颤颤巍巍的身影,走近了,大声招呼一声才定睛看我“哦,琳琳来了啊!”随后拄着拐继续着颤颤巍巍的脚步,继续着漫无目的的眼神在不知什么地方飘忽。
外婆跟我说:“你曾祖母老家呀,是湖南的,很小的时候被卖到这边做丫头......走的前几天还跟隔壁老奶奶唠叨,想要回去湖南呢,人家就说呀,湖南那么远你又不认识路怎么回去呢。你曾祖母还说,不远的,翻过两座山就到了,我走回去就可以的……”
可能是因为这是第一个我爱的人的离世,继发对其他所有亲人朋友的愈发珍惜和不安全感。爸爸的类风湿,妈妈的糖尿病,舅舅的腰椎间盘突出,朋友的失眠症......我突然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学医,这样是不是能够让本就屈指可数的陪伴更坚实更长久一点,是不是可以减少一些他们本已艰辛的生活中的痛苦?就像一种另类的迫害妄想症,幻想着万一的某个不幸降落到我爱的人头上,幻想着任何一个人消失后自己的破落状态,所幸之后带来的是关于珍惜当下,关于呵护未来的紧迫需要的结论。暑假陪着外婆去体检时,忙前忙后听着周围人话语对外婆的羡慕,这种感觉倒不逊色于窝在家里打boss 。
我说:“时间过得好快,我都二十了,想想小时候还去商店写老爸的名字赊账买零食呢……”
老爸说:“是啊,好快,小时候从来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小孩子就盼着过年啊......后来结婚了,看春种秋收一年晃晃又年尾了......过日子嘛……”
我不知道爸爸妈妈多少年前开始,就将生活仅仅定义为过日子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给他们带来的幸福能否弥补一些因为我而从“生活”变成“过日子”的那部分落差。或许,这种付出与幸福,绝不是拆东墙补西墙的计算方式适合的。就像一颗种子落在土壤,依之为基础,寄之以芬芳。
缘来,是你,而已。
都说恋家的人走不到远方,而往往是当一个人行走到远方之后,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恋家。家的空气,家的一砖一瓦,家人的举手投足,不管多久没出现在眼前,再见依旧熟悉得过分。
炊烟缭绕的地方,远眺有川流不息南来北往的车流,公路延伸到目光所不及的远方。车里的人,匆匆穿越过窗外美如画境的夕阳与青山。欣赏不及也没关系,回家的话,明早陪爸妈看一回朝霞。可能他们会说:
“真好,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