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听着人们说,在闷热的夏天里,日色将暮的时候,街边吹来一阵晚风,不大,也不凉爽。路边的柏树叶摇曳起来,地上有金黄色的树影。树下有一群豆蔻年华的少女,穿着五颜六色各式花样的裙子,心照不宣的站在一起,有时候说话,有时候又安静。直到对面一群帅气而俊朗的少年经过时,少女们脸上一抹不易觉察的绯红,嘴角边浅浅的笑意,一点一点晕染开来。这就是“少女情怀总是春”的真意了。
然而,作为一个社会主义的好少年,在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甚至被评为少年老成的外表下,却有一颗波澜壮阔的心潮。
妈妈深切而绘声绘色的告诉我,女生都是洪水猛兽。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结合妈妈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我更加对此深信不疑。所以我小学开始就对女生有一种深深的畏惧感,很少跟女生说话,同桌五年都是男生,以及见到女生就面红耳赤等等等等。我妈对此甚是满意,很高兴的放任我放学后可以四处溜达的权利。
在很久很久的现在,我常常回忆起自己在小学的夏天里每天夕阳下的奔跑。我像一只快活的小麋鹿在这小城丛林中四处穿梭。突然,在夕阳的最后一片余光里,我看见了一个美的不可方物的女孩,让我直接怔在原地,眼睛里发出了诡异的光。
她离我远远的坐着,年纪看似比我稍大,也就大个十几来岁吧,穿着很素净的裙子,脸很白,眼睛很大,就像画中的人物一样。头发倾泻而下如一泉黑色的瀑布,总之,这种小仙女般的美貌对我幼小的心灵产生了极大的震撼。
我用一招凌波微步漫不经心的靠近她,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边无人。我怀着一种神奇的心情在她身边坐下,身后的大书包勒的我肩膀疼,但仍然正襟危坐着,眼睛只敢盯着在脚边的她长长的影子。空气突然变得安静而诡异。
突然,我看到她的影子中的手动了起来,她从身边的包里抽了个什么东西,向我递来。她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我的被书包快勒出血印的肩膀,我像触电般的抖了个激灵,一侧头,正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睛。
“吃糖。”她轻轻的说,一颗色彩斑斓的糖果就这样躺在我的手心。
我竟感激的有些想哭,激动的说:“我妈妈不让我吃陌生人的东西,她说给糖吃的都是人贩子。”
她嗤嗤的笑了起来,我在一边几乎看呆了,手中的糖纸也沾染了几点汗渍。
“你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贩子吗?”她突然靠近了我,我看见她黑色的眼睛。
多年后,我常常会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这种类似言情小说的玛丽苏女主的剧情竟然发生在我这个好看的少年身上,不过一想起我是个好看的少年,这些又都说得通了。
我当然义正言辞的回答道:“见过。”小小少年的我记得前几天的《法治周刊》上面的女人贩子也是长得好看极了。与她倒有几分相似,但我并不怀疑她,因为明显她长得比那个人贩子更好看。
她一时语塞,想辩解什么又无从说起。脸有些红,我则显得十分得意,迅速将手中被我当作是胜利的果实放入嘴中,感觉它在舌尖上一点一点融化,就像眼前这个少女的心一样。
她没怎么说话,坐了很久。我以为因为自己酿成了大祸,将她惹怒了,暗自苦涩着。然后,她突然站了起来,仿佛一个枯萎许久而又盛放的花儿,这时,她才注意到我。
从她眼神中的一丝惊讶我可以读出来原来她是忘了我的存在,她笑笑,伸出手摸摸我的头:“回家吧,小朋友。”我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离开。
小小少年的我的心中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缺失了一块,虽然当时才八九岁的我,总觉得有一种神奇的情愫发芽开来,这就是爱情吧。
后来,我几乎每天都来那个公园的长椅上坐着,等她。她有时候会来,有时候不会来。来的时候勇带着色彩斑斓的糖果,然后放在我的手心里,糖果,甜蜜而可爱。她也是,不过在她眼里,我就像糖果一样,不过只有可爱而已。
作为一个成熟的少年,是不能随便接受女孩子的礼物的。所以我也会带一些我喜欢的东西作为回礼。一颗透明的弹珠,一只可爱的铅笔,一本新发的本子。她每次都来者不拒,笑着拿在手里把玩着。有时候会用笔写字给我看,一笔一划甚是好看,工整又不失韵味。我找寻到了人生的新乐趣,这种乐趣是洪水猛兽的女孩子带给我的。
我想,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了。
后来,真正的洪水猛兽来了。
我妈作为新时代的典型女性,时刻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虽然放任了对我的管理,但隔三差五的抽查还是有的。我每次以到同学家写作业为由搪塞过去,当然同学我都是轮换的,这一点我是筹划得当的。本来万无一失的计划在我妈买菜看到我在公园的结果而告终。
我妈如临大敌,一把把我拽过去,我一个踉跄,鞋子在水泥地上摩擦沙沙直响。“好呀你,天天骗我去写作业,又猫在这玩呢!”
“我…这不是在写吗?”我指着旁边摊开的作业本,试探的说道。
“小小年纪不学好,倒学会狡辩了!”她边说边看着我,作势要打我,旁边的漂亮姐姐赶紧拦了下来“阿姨,他平时也做作业的。他挺乖的。”
我妈这才注意到我身边有我的漂亮姐姐,一脸不屑:“我教育孩子外人差什么手?是不是想让他长大变得像你一样的没出息?”
她抽了抽嘴角,眼眶突然红了,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把长椅上的作业收好塞进了我的书包里,慢慢的,怅然若失的走了。
我如鲠在喉,有愤怒,有委屈,有不甘。怒火充满了我的胸腔,我不得不加大呼吸的幅度来平息,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最熟悉的女人,我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把书包一扯跑回家了。
一到家我就把自己锁在家里,谁也不管,谁也不听。妈妈不久买菜回来了,像往常一样烧菜做饭,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晚饭叫我不应,便和爸爸直接吃了。我饿着肚子埋在被子里,委屈将我淹没,我想哭却哭不出来,但我知道此时此刻我是体会到“哀莫大于心死”的真意的。
饭后,妈妈在客厅和爸爸看电视,突然像想起什么值得炫耀的时候一样,得意洋洋的说道:“你猜你的宝贝儿子每天放学后都干嘛?”
“跟别人家的小狐狸精私会呢!哎?你不知道?就那个,老公跟别人跑了的女人,不知道从哪不干不净的生了的野种!那女人也不管不顾那个野孩子,书都没念完就出去了,听说,是在搞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我夺门而出,像一只发疯的狮子,“你给老子闭嘴!”一句近乎嘶吼般的嚎叫,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妈妈怔住了,爸爸伸手想打我,我用最大的力气挣脱了。将门狠狠的踹开,往外跑了。
一边跑一边哭,我又跑到了公园,在那长椅上,坐了很久。我突然明白一件事情: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后来被我爸拎着回家罚站了一整晚,我都没有反抗。我突然有些想笑,我觉得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失败的人。连对自己的漂亮姐姐的一句辩解都说不出来。
我再也没去那个公园等她,我不知道她是否后来也曾出现过。
就这么过去了。后来我转了学,从八岁变成十八岁,从小小少年变成了大大的少年。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现在也已经忘了她的样子。人都是这样的,遗忘多好,没有道歉,没有指责,妈妈还是我和蔼可亲的妈妈,或许她也早已经忘记了。
一天吃饭,她笑着提起我的小时候的往事,说到了那个小姐姐,笑着跟我说我小时候有多皮,笑着告诉我小姐姐的后来,嫁了个平淡无奇的男人,生了一堆平淡无奇的孩子,做了一个平淡无奇的女人。
我也笑着,回忆洪水决堤。
平淡无奇的她,也曾是一个少年心中的一道光,也曾是我的神仙姐姐。
我的少年情怀终究是一首诀别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