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子
温庭筠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赏析
正如“自古逢秋悲寂寥”一般,自古提及红豆便与浓浓的相思分不开,红豆便是相思的化身,相思是红豆的灵魂。
世间无论男女,但凡心中有依恋之人,必然对相思之苦甜了如指掌。坚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人,大抵是有不得不分离的缘由,于是便找来这句话宽慰彼此,全心全意相爱的人,怎会甘愿久别。
温庭筠,本名岐,艺名庭筠,字飞卿,晚唐时期诗人、词人。他乃唐初宰相温彦博之后裔,只不过当他出生之时,家族已然没落不堪。他屡次进士,屡次落榜,郁郁不得志,空有一身才华却无处施展。
相思在他眼中是何种模样,在《南歌子词二首·新添声杨柳枝词》中可窥探一二。
新婚时用作盖头的红丝绸,曾那般鲜亮,陪伴她出嫁,度过那热闹非凡的一天。自那天起,她便嫁做人妇,有了托付终身的丈夫。
转眼间,不知过了多少年,原本颜色鲜艳的红丝绸落满了灰尘,不再光鲜。即便如此,她却始终舍不得丢掉这块丝绸,虽然旧了,却承载着当初对幸福婚姻的憧憬和期盼。如今睹物思人,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诉说。或许,不论人还是无生命的物,都是旧不如新。
新人笑,旧人哭,不由得万分感慨。为什么爱情之中,会躲不过喜新厌旧,能够长相厮守的两个人,应是历久弥新才对。那日是他娶她过门,拜了天地父母,许诺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如今,她依旧是他的妻子,他的心却不再属于她,新欢与旧爱,他选了前者。
代表夫妇恩爱的合欢核桃,也曾摆在家中最显眼的位置,同枣、栗子、桂圆等果物一起,图一个喜兆。婚后,夫妻确实有过两情欢愉的日子,那时,她笃信百年好合的誓言,一心一意爱着他。只是未曾想,有朝一日,誓言犹在耳边,那人却已有了别的爱人。
被抛弃的人,怎会没有怨恨。没有曾经的如胶似漆,就没有现在的痛不欲生,爱情这件事,怎么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为何有人坚如磐石,为何有人却说变就变呢?她还爱着他,他却已经爱上了别人,心中愤恨难平,一是他有了新欢,一是即便如此她却仍爱他。
对负心之人,应该一刀两断,而非自爱自怜。心不在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没有必要死撑,除了折磨自己,实在没有别的意义。爱情同任何事一样,都会有失有得,承受失去也是人生必修课之一。尤其情路波折,不怕跨越万水千山,怕的是人心善变。
人人皆知相思红豆,不知可否听闻过相思树。古代传说,战国时期,宋康王舍人韩凭之妻何氏生得美若天仙,说其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如此美貌,康王垂涎,便将美人夺回。韩凭愤懑难消,选择了自杀。惊闻夫君已死,何氏决意随他而去,便投台而死,留下遗书恳求与丈夫合葬。
康王盛怒之下,下令将韩凭与何氏分开而葬。本是夫妻,却未能同眠一处,两个坟冢相隔不远,夫妻二人只得如此相望。谁知,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宿昔之间,在两冢的底部,分别生出一棵大梓木,不出半月,竟然成合抱之姿,根枝交错而生。繁茂的树枝之上,有一对鸳鸯在此栖宿,整日立于枝头,交颈悲鸣。
人人哀之,夫妻二人生前百年好合无望,死后便以这种方式延续他们的爱情。如此忠贞之爱,足以感天动地,宋人便将此树取名为相思树。
同是相思,韩凭与何氏上演了一幕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就算死亡都无法让他们分开。命运的确强悍,可比命运更强悍的是人心。是忠一不二,还是见异思迁,都只在人心的造化。
温庭筠善用华丽的辞藻,精致的造句,三言两语间便将闺中的喜怒哀乐流于纸上。可以说,与晚唐的其他词人相比,他的艺术成就远超于旁人,是“花间派”的领军人物。他与韦庄齐名,并称“温韦”。流传至今,有词七十余首,遗存《花间集》,后人又整理了《温飞卿集》与《金奁集》。
温庭筠生于贵族家庭,先世温彦博位居宰相之位,只可惜到了他这一辈,家道中落,早已没了当年的气势。他年少时便聪敏过人,加之勤勉好学,苦心研习之下,不仅鼓琴吹笛样样精通,尤其擅长诗词。《旧唐书》本传中记载,他“士行尘杂,不修边幅,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可见他放浪不羁,却着实有才情。
腹有诗书,奈何却在考取功名的路上屡战屡败。唐文宗开成四年,温庭筠已年近四十,参加考试仍未能中举,只落个榜副得贡,连参加省试的资格都没有。其实,未能及第并非是他才华不够,当时宫中政治斗争十分激烈,在杨贤妃的谗害下,庄恪太子李永左右数十人不是被杀便是被逐,就连庄恪太子最终都死得不明不白。
温庭筠被卷进这场政治斗争中,能保全性命已是庆幸,想要考中进士则是注定要失败的。开成四年,他应举不第,所幸在鄠郊住了下来。两年的时间,他说自己“二年抱疾,不赴乡荐试有司”,不论真病还是假病,对他都没有害处。
唐懿宗大中九年,温庭筠决心继续参加应试。他本人虽屡屡失败,却有着“救数人”之称,得此绰号是因为他常在考场中帮助左右的考生。此次应试,考官沈询对温庭筠严防死守,为了避免他再次暗中帮助他人,便特召温庭筠于帘前试之。
对此,温庭筠大为不满,于是便在考场大闹起来,一时间扰了科场的秩序。此次,虽有沈询的特别“照顾”,但考试结束后,他仍在不知不觉间给八个考生提供了帮助。受助之人成功与否不得而知,但温庭筠依旧未中,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咸通四年,温庭筠已是穷困潦倒,甚至到了不得不行乞讨饭的地步。一日,他来到扬子院行乞,喝得酩酊大醉,在迷迷糊糊之间竟然犯夜,巡逻兵丁发现后,毫不客气地扇了他耳光,甚至连牙齿都被打掉了。他怒气冲冲地向昔日好友令狐绹告状,令狐绹却没有理睬他。已是51岁的老翁,落得如此下场,关于他品行差的传闻已是传遍了京师,无可奈何下,他只得亲自前往长安,四处为自己辩解。
温庭筠一生受权贵排挤、压制,仕途之上始终未能如愿,生活落魄,唯独剩下旁人艳羡的才华。
王拯在《龙壁山房文集忏庵词序》有云,词体乃是由李白、王建、温庭筠所创,“其文窈深幽约,善达贤人君子恺恻怨悱不能自言之情,论者以庭筠为独至”。
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云:“词有高下之别,有轻重之别。飞卿下语镇纸,端己揭响入云,可谓极两者之能事。”
又载张惠言语云:“针缕之密,南宋人始露痕迹,花间极有浑厚气象。如飞卿则神理超越,不复可以迹象求矣。然细绎之,正字字有脉络。”
或许,独有才华却无处施展,也是一种寂寥。所幸,他还有自己的诗作可以仰仗,此生并非碌碌无为,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