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鸟天生就没有脚,
它只能不停的飞,
累了就在风里栖息。
它的一生只有一次落地的机会,
那就是死。”
-ONE-
“大家好,我是本航班的机长。我们目前飞行于九千米的高空,距着陆还有四十分钟,请大家耐心等待。顺便问一下,细子小姐,你身边的这位肖先生问你,他是否有幸能够娶你为妻?”
细子刚刚闭上眼打算浅睡一会儿,听到广播,当下就精神了。她吃惊地看着肖逸,长睫毛忽闪忽闪的。肖逸已经把一枚钻戒摆在她面前。
“九千米的高空向你求婚是不是有些疯狂?”肖逸笑着,期待的目光一如两年前的样子。
“肖逸,你怎么……”
“我不想再耗费光阴了,二十多年都白活了,直到遇到你才明白努力奋斗的意义,才明白有一个家有多幸福。我一直无法想象你二十多年来所受的苦,所以一直渴望给你一个可以栖息的家。”
肖逸深情地注视着她,细子的双眼早就泛起泪花,乘客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成人之美的想法让他们纷纷喊着,“答应吧!”“嫁给他!”
肖逸用试探的目光盯着她,细子白皙的脸颊泛起的红晕越来越明显,也离肖逸越来越近,她亲吻了肖逸一下。众人看到这儿,纷纷鼓掌,祝福着,“一定要幸福呦!”“早生贵子!”
肖逸咧着嘴傻笑,高兴的眉飞色舞,要不是在高空,他早就放下安全带冲出去了。
戒指被肖逸小心翼翼地戴到细子指尖,细子羞涩的笑笑,极力掩饰眼睛深处的忧伤。
-TWO-
细子从小就是孤儿,社会救助下得以走进大学。瘦弱的姑娘却坚强的跟个男人似的,二十多年什么苦都不怕。自从上了大学,流水一样的开销让她开始了在学校俱乐部的打工生活。每天忙到晚上九点钟,回到宿舍还要连载上几章小说,偶尔会受不住疲劳头昏脑胀。
也许是肖逸跟那些娇里娇气的小姑娘们玩腻了,在俱乐部第一次看见她,就被细子清新脱俗的模样吸引住了——白色的及膝长裙,长发散落腰间,不涂口红,只画上淡淡的眼线。
“一杯柠檬水,加冰。”
“晚上还是少喝些冰水好,铁打的胃也受不了的。”每逢有人在晚上点加冰饮料,细子总会习惯性的重复这几句话。
“小学妹……好像很关心我!”肖逸满脸桃花地注视着细子。作为即将步入社会的大四生,他总是不放过校内一切故事发生的可能,毕竟出了这校门,好姑娘可就难求了。
细子看着他的表情,“扑哧”一声笑了,然后无奈的摇摇头。
肖逸这花心小子,一见美人笑,立马就热火朝天地谈这儿谈那儿,恨不得把七大姑八大姨都搬出来,更令人叫绝的是,这小子竟然把细子的联系方式一个不差地搞到了手。
肖逸用了半年的时间追她,又用了三年多的时间等她,每每想到这些,肖逸总会对细子说:“你个小丫头片子,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本事,竟然让我这样的混少爷坚持这么久。”细子笑着应道:“本姑娘就是有魅力,你敢否认吗?”
不能否认,细子苦了二十多年,坚强的内心是很自然地练成的,到那骨子里的倔强才是最讨人喜欢的地方。因为认准了肖逸,谁的好劝都不听,谁的坏话都不信,就是面对前女友,前前女友的冷嘲热讽,都会把头昂的高高的,眼都不眨一下,以高不可攀的姿态穿过人群。
大学毕业后,细子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销量破万,被请去一家薪资不错的杂志社。肖逸看着闪闪发光的细子千人追万人捧,更加急不可耐。
在细子第二本书的签售会上,他单膝跪地,向她求了婚。心高气傲的细子哪里舍得这么早就嫁为人妇,当着粉丝的面,拒绝了肖逸。遇挫的肖逸带着心理准备接受了现实,大不了再等几年呗!
-THREE-
细子靠在座椅上,眼角流下泪珠,过往的故事在脑袋里翻来覆去。肖逸求婚成功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一个人打着游戏。细子的头有些胀痛,动了动,倚靠在肖逸的肩膀上,肖逸扭过头对她笑了一下,又继续打他的游戏。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的倚靠着,两颗心却永远也触碰不到了。
飞机降落后,细子挽着肖逸从人群中走出,脸上洋溢着即将嫁人的喜悦,当然,只是给肖逸看的。
回到别墅,一进门大宁就扑了过来,跟细子撒着欢儿。“哎呀,脏死了!肖逸,我走了以后你就这么待我的大宁啊,连个澡都不给洗?”
“没有,你去的两个月我每隔两天就给它洗一次澡,这不是这两天去美国接你吗?就托于枫每天看他两回,人家哪有功夫给它洗澡啊!”
说着,肖逸打开细子的箱子,正准备把衣物放进衣柜,细子看到了,犹豫了一下才说:“肖逸,不要收拾我的东西了,我搬出去住。”
“为什么,开什么玩笑?”肖逸既有不解,更有生气。细子低下头,要不要现在就提出分手,也许她应该决绝一些的。“我……对不起……”
她看了他一眼,就再没勇气直视他,一个人将行李箱锁好,然后站起来,“肖逸,我们分手吧,在美国的两个月,我想了很多,我不喜欢被束缚的生活,我们在一起的六年,我一直按照你的期望生活,没有自己去闯的空间。热带雨林有一种无脚鸟,从一出生就开始了飞翔,累了就在风里栖息,我就像它一样,生来就没有根。”
说罢,她摘下手上的钻戒,放在床边,抑制着泪水说完对不起,拉起行李箱离开了,连陪了她十年的大宁都没有带走。
两个月的日思夜想就换回这样的结局,肖逸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挽留,只是说了一句“真不该让你去美国”。
-FOUR-
“赶紧睡觉,还写什么小说啊!听见没有?”嘉嘉对灯下的细子呵道。
“哎呀,没事的,哪有那么娇气啊,那病还不至于让我动弹不了呢!”
“威尔森氏症,大姐,美国医生没有告诉你嘛,就算它引发的肝炎要不了你的命,精神分裂也会折磨死你的,你不能轻视的!”
“我知道,不然也不会和他分手。”细子淡然一笑,“哦,对了,我的病只要还没有恶化,就别送我去医院好吗,我可不想被关进笼子里。”
“心可真宽,要是我,吓都吓死了,”嘉嘉给她关上灯,“赶紧睡!”
门关上后,她又打开了灯,拿起那几张纸继续写。
次日早上,细子回到杂志社,把一封熬夜写完的辞职信递给了主编,整理好个人物品,结束了两年的工作。现在的她是该好好休息了。
在美国的这段时间,因为工作压力太大,老毛病又犯了,头痛的像要炸开似的,同事陪她去了医院,查出了足已毁灭她一生的疾病——威尔森氏症。这种罕见的染色体疾病会引发全身性的功能障碍,并且,找不到根愈的方法。
细子终于解开了二十多年的疑惑——父母为何抛弃她。
别墅里乌烟瘴气的,啤酒瓶到处都是,酒气冲天,连大宁都不在屋里待了,缩在院里的小角落,眼巴巴的盼着细子回家。
肖逸被手机铃声惊醒了,带着起床气接通电话,“喂,谁啊?”
“肖逸,你媳妇今天早上给了我们主编一封辞职信,怎么回事啊?”是于枫的声音。
“我怎么知道啊,跟我没关系!”肖逸不耐烦的敷衍。
“你说什么混话呢,那可是你媳妇!”
“分了。”他挂掉电话,没了睡意,冷静下来,想着细子怎么会辞职呢,她十分珍惜这个工作,肖逸劝过她无数次,让她离开那个苛刻的主编,但她每次都不听。
他拨通了嘉嘉的电话,“细子是不是住你那了?她辞职又是怎么回事?”
“辞职,她没跟我说啊,我给她打电话!”
“肖逸,她不接电话,关机了,我回家看看怎么回事。”
嘉嘉请了假,回到家里,空荡荡的房间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行李箱被拿走了,茶几上留下了一个便条,她看到后拍下来发给了肖逸。
“嘉嘉,我想一个人出去逛逛,我能照顾好自己,别找我。”
肖逸心中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站在窗前,狠狠地把拳头击到玻璃上,碎片落在地上,染成了鲜红色,大宁汪汪地叫起来。肖逸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去处,终究见不到她的身影。
-FIVE-
列车穿过绿色的草原,细子看着窗外的景色,远处的牛羊低头吃草,云朵浮在天空上,蓝色与绿色交相辉映,自然的气息让她忘掉了自己。
她的目的地是青海湖,大二的时候,肖逸带她去过哪儿。那是她的第一次远行,当时的欣喜若狂,到现在都还记得。
她的运动已经出现障碍了,从车站到宾馆的路上几次差点摔倒,浑身乏力地走进房间,倒头就睡。晚上吃饭时,嘴里的东西也开始难以下咽。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已经加剧了。
次日早上,她偕同候鸟来到青海湖,凉风习习,湖边的怪石不染纤尘,湖水清澈得看得见零零星星的游鱼。她最喜欢湖水的颜色,不及大海的湛蓝,没有天空的淡,刚刚好的蓝色,像一块巨大的水晶似的。
夏初的候鸟密集一片,湖边会有玉白色、青色、棕色斑点的鸟蛋,她想起了上次和肖逸来时发生的趣事。
当时有位游客不小心惊动了候鸟,大群的鸟乌云似的在半空中翻飞,然后就有了一阵雨——鸟屎,搞得他俩狼狈的回到宾馆,连服务生都在嫌弃他们,想到这,细子笑出了声。
她去了曾一起去的小餐馆,吃着地地道道的羊肉串儿;去看了自由活力的花儿会,和少年,还有花儿们,一起唱淳朴的民歌。
退房正准备离开时,她晕倒在宾馆大厅里。
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苍白的病房像在向她耀武扬威的宣告病情,目光低下,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肖逸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眉头还在紧锁着,细子无声地哭了。
昏迷不醒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有他在草原上奔跑,而自己却在天空中一直飞着,地面,是那样遥不可及。
她下床取了一件大衣,盖在他身上。肖逸睁开了眼,“细子。”他抱住她,生怕她再次无影无踪,“我都知道了,来青海的路上,嘉嘉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不管这个病有多可怕,我都要你,比死别更痛苦的是生离,无论如何,陪在你身边的人只能是我”。肖逸几乎是喊出来的。
“别傻了,肖逸,威尔森氏症最可怕的不是死,是精神分裂,我什么痛苦都不怕我,只怕你比我更痛苦!”细子哭着说道,娇弱的身体抽搐着,肖逸钻心似的疼。
细子加大了药量,但还是无法抑制住病情的恶化,躁郁情绪越来越频繁,身体的多项功能越来越退化。肖逸每天照顾细子,生怕有一点闪失,可是在转院那天,细子还是走了,肖逸呆望着空空的病房,大脑一片空白,这一次他真的绝望了。
细子将全部的连续联系方式都断了,能让肖逸感知到她存在的,只有那每天更新两章的小说,不过也就够了,最起码还活着,就希望找到她。
两个月,半年一年两年,时间匆匆流逝着,细子的小说也更新了好几部。肖逸有时间就会去找她,每个城市的派出所他都苦苦央求过,寻人启事日复一日,一层又一层的换新。
-SIX-
嘉嘉结婚了,带着嫁为人妇的喜悦和幸福,出现在众人面前。肖逸本以为细子一定会来,来做嘉嘉的伴娘,可婚礼进行了一半儿,还是见不到她的身影。
扔捧花的时候,女孩子们都拥向嘉嘉,只有一个女孩站在了原地,一袭白裙,齐肩的短发,还有那双让肖逸迷了整整八年的眼睛。
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却又意料之中的出现在肖逸面前,泪水滑下她白皙的脸庞,她注视着幸福的新娘,肖逸带着激动和心疼走向她。
“一只普通的鸟,何必说自己无脚,一个平凡的人,何必说自己无根,如果你无根,那八年来我又算什么?”这句话肖逸挂在嘴边两年了,终于让她听到了。
细子看着肖逸,哭着说,“我也想结婚了……”
肖逸听到这话,摸了摸衣兜,他想过在婚礼上遇到她,所以带了那枚戒指。他拿在手里,再一次单膝跪地,大声喊道:“细子,我爱你,嫁给我!”
婚礼现场的所有人全部将目光转向他们,嘉嘉笑着说:“细子,捧花还为你留着呢,接着!”她抛了出去,刚刚好,落去细子怀中,细子点点头,伸出了手。
肖逸为她戴上戒指后,紧紧相拥,好多的话要告诉她,现在好像什么都不必说了。
细子这两年去了美国,一直在疗养院里静养,嘉嘉结婚,才把她这只无脚鸟召回来。因为担心细子的病情,肖逸一手操办婚礼,紧锣密鼓地准备了两个多月,终于在年后的情人节,穿上了西装,请来了一身白婚纱的新娘。
婚礼上,细子露出久违的笑容——那种寻到根的笑容。交换戒指时,她险些摔倒,萧逸扶住她,轻声说:“别怕,有我!”
-SEVEN-
婚后的生活肖逸暂停了一切工作,每天陪着细子,极力把每一天都过得不留遗憾。细子近期的检查中发现了肝炎,更是让他担心不已,精神上问题越来越严重了,她每天疑神疑鬼,问这肖逸还爱不爱她。
有一次犯病,正赶上大宁冲进卧室,冲着她一个劲儿的撒欢儿。她以为大宁要咬她,一时失去了控制,顺手拿起床边的平板电脑,朝大宁砸去,使尽了浑身力气,大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溅到她的白裙子上。
她冷静下来了,看着这只陪她走过青春,走过大学的狗,撕心裂肺地哭起来,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大宁就这样离开了她。
肖逸去超市回来后,看到卧室的一片狼藉,跑到了细子身边,细子扑到他身上,抱住他,“我真的…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啊——”她还是哭得撕心裂肺,肖逸的整颗心好像碎了一般,不住地安慰她,等到情绪稳定下来,肖逸说:“我们去青海湖吧!”
北上的列车在草原上疾驰,这次她终于不再一个人了。
又是一年的初夏,肖逸也想再重温一遍青春。看着漫天的候鸟,肖逸指着其中一只说:“看,那只最美的鸟,一定是我的细子!”
“可是它有脚!”
“你又在说傻话了!”肖逸嗔怪道。
“我好想一直留在这里!”细子一脸向往,没有让肖逸看到她向往后的沉思。
“那我们就在这待上个几年,怎么样?”肖逸提议道。
“不要,我可不想再淋鸟屎雨了!”两个人一同笑起来。
大二时玩的他们玩了个遍,细子的心情很好,但每到夜里还是会焦躁不安。
第六天早上,肖逸醒来时,细子已经不在床上了,枕边放着一张字条,他忐忑不安地打开。
“下辈子,我不要再做无脚鸟,我要变成最美的那只候鸟。”
肖逸的大脑嗡嗡的响,他穿上衣服飞奔出去。“我好想一直留在这里”,他记起了前几天的这句话,打车去了湖边。
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惊动了候鸟,它们翻飞着,渐渐远去。湖边的巨石上,他发现了那枚钻戒。
萧逸看着远去的候鸟,明年的这时候,那只最美的候鸟,会飞去哪儿?
“有一种鸟天生就没有脚,
它只能不停的飞,
累了就在风里栖息。
它的一生只有一次落地的机会,
那就是死。”
文/凉笙
作品相关:
威尔森氏症,先天性染色体疾病,体内铜离子异常,引发全身性疾病,包括头晕,四肢乏力,运动不便,吞咽困难,长期造成慢性肝炎,甚至是爆炸性肝炎,压力大引发精神分裂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