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人生的幸与不幸在他的一生纵横交织。他十五岁丧父,自幼研习经史兵书,生性豪爽,洒脱不拘,溢于文辞。在他遇见苏轼的那一刻起,他人生的第一个幸运便悄然而至。
苏轼自密州移往徐州抗洪,秦观前往拜谒,文人之间交流沟通必免不了吟诗作赋,秦观作了一首首《别子瞻学士》,“我独不愿万户侯,唯愿一识苏徐州”,言谈举止雍容大度,把对苏轼知遇之恩的感激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从此,他的政治命运便和苏轼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次年,他应苏轼之情写了一篇《黄楼赋》,苏轼赞他有屈宋之才,遂作书向王安石引荐。在苏轼的劝说下,秦观开始发奋读书,经济准备科举考试,可是命运不济,两次名落孙山。在苏轼和王安石的一再劝勉下,终于第三次考中进士,由此进入官场。先后任职主簿和太学博士。这段日子大概是秦观这一生中最舒坦的日子。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满庭芳》
秦观在绍兴的时候,由当地太守接待住在蓬莱阁。一日在席间看中一歌姬,于是赋《满庭芳》。“山抹微云”、“天连衰草”,既写出离别时景物形态,又道出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离别惆怅心情。征棹终将载人远离,解下香囊,赠与罗带,销魂不舍,如在眼前。恐怕今后只能在青楼留下薄幸之名了。遥想今后相见,不知何期。行舟渐远,高城已渐渐模糊了视线,不知心上人又在哪一盏灯下了。多情伤别,缠绵悱恻。
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
梦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邻鸡催起怕天明。
臂上妆犹在,襟间泪尚盈。
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南歌子》
这是一首赠妓词。歌妓是封建社会官府所蓄养的歌妓舞女,以供官僚士大夫们娱乐消遣,冶游狎妓是一种法律所允许的行为,这首词大概就是他狎妓之后所作。宿酒未醒,鸡鸣催起,春宵苦短怕天明,依依不舍。“一钩残月带三星”既是对凌晨凄清景象,也是暗指“心”字,此作赠予陶心儿,具有不同寻常的纪念意义。
秦观留传下来的有两百多首词,约四分之一为爱情诗,而绝大多数是为青楼歌妓所作,钱钟书评价他的诗词是“公然走私的爱情”。对于发妻徐文美,却是闭口不提,也许在他心中,对她仍有一份愧疚之心。
玉楼深锁薄情种。清夜悠悠谁共。羞见枕衾鸳凤。闷即和衣拥。
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桃源忆故人》
这里的故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夫婿。这首词以一个思妇的口吻诉说了独处闺中的寂寞情怀。女子被薄情郎深锁于玉楼之中,与外隔绝,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却又偏偏看见成双成偶的枕衾鸳凤而倍感孤寂,只觉得闷上心头,和衣而眠。被城门传来的号角声吵醒,只见窗外月光洒下清辉,地上铺着浓厚的霜,何等凄凉。而他的夫婿,是流连于烟花巷柳还是相隔天涯不得而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鹊桥仙》
而那首后世情人不断吟唱的《鹊桥仙》,表面是发挥丰富的想象力描写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其实是与侍女边朝华分别是赠予她的词作。在秦观的另一首诗中,也采用了同样的手法。
天风吹月入栏杆,乌鹊无声子夜闲。
织女明星来枕上,了知身不在人间。
他把朝华比作织女,而牛郎自然是指他自己了。他离开时不方便带上朝华,可是朝华对他情深意重,天涯相随。面对朝华的梨花带雨,他便安慰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若是两情长久,即使天各一方相隔千里,也不会使爱恋减少半分。可朝华生在情局之中,竟傻傻地相信了。也许,当时的秦观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拿来搪塞朝华的言语会流传千古,为无数的痴男怨女信奉为真理。
苏轼被贾易诬告请求外任,秦观也被诋毁而罢去正字。苏轼自扬州召还,任职翰林侍读学士、礼部尚书,秦观迁国史院编修,与黄庭坚、晁补之、张耒同时供职史馆,人称“苏门四学士”。京城任职的数年,他与苏轼亦师亦友,在他和王安石的指导下,秦观的诗词造诣也更上一层楼。
哲宗亲政,新党得势,贬斥元祐旧臣,苏轼一贬再贬,由广东一直远放到海南,秦观历时七年的贬谪生涯也由此开始。
遥夜沉沉如水,风紧驿亭深闭。
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
无寐,无寐,门外马嘶人起。
———《如梦令》
这是秦观在被贬途中所作。长夜平静如水,寒风阵阵,驿馆孤寒,梦中惊醒,鼠窥灯油。外面的霜天送来的寒冷侵袭透进被窝,驿馆萧条破败,简陋凄清,门外马嘶,似是催促行人继续踏上征途,一天的劳苦奔波又将开始。身遭贬谪,飘零异乡,触景生情。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踏莎行》
这是秦观贬居郴州后所作。因受党争牵连,从京城变为杭州通判,途中一贬再贬至郴州,这对多愁善感的秦观来说,好像跌进痛苦的深渊无法自拔。驿站送来朋友寄的梅花,传来亲人问候的家书,这一切都堆砌成无数仇恨。郴江都耐不住郴州的寂寞而向潇湘流去,远离故土之人又怎能忍受郴州的荒凉?
秦观在遭受一系列的打击后厌倦现实,萌生退意。在被贬途中离世。
黄庭坚认为秦观的词专任自然,并未苦心经营刻意构想。其实,秦观也并非不讲究文辞的细致,只是不过分显出人为的痕迹,而以清畅流丽之态示人。
当年萧何向刘邦推荐善于用兵的韩信做大将军,后又设计骗韩信进宫被吕后诛杀。 几百年后的宋朝,秦观的仕途由苏轼而起,也由于苏轼的被贬而受牵连导致一再贬迁,可以说是成也苏轼,败也苏轼。虽是如此,可是秦观的一生也是值得的,尽管生命的最后几年过得异常艰辛凄凉,可他毕竟曾经辉煌过,他热爱的文字将他镌刻在历史上,永恒地闪耀。
若是我们无法成为一颗恒星,也要努力地做一颗流星,在生命开始时便使尽全部的气力,将那一瞬间的璀璨来回馈自己,也算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