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Mad Man S07E13中,西装里的Don还在刻意维持一个中产阶级的体面,那么在最后一集里,放弃了豪车华服,与农场飙车boys和灵修人士混迹在一起的Don决定做一个平凡人。
从第一季开播以来,已经过了将近七年。剧中的时间也从六十年代初跨越到七十年代,整整十年有余。一部剧集的结束,就如一个时代的终结。Don在这十年时间里,已经升级为了麦迪逊大街上最有名的创意人(或之一)。但在这最后一季,他的生活不再如常上升,而是陷入崩塌,就像片头那个不断坠落的人一样。
另一方面,这十年也是Don不断找回自己的过程。
在第一季第一集里,Don表现得像个最典型的美国男人。拥有儿女一双、老婆一个、大狗一只,努力工作养活妻儿。他明知自己无法抵抗其他女子的诱惑,仍选择和像从广告画里走出来的Betty结婚。他不喜欢小孩,却生了一对。因为在他潜意识里,这样做才是“完整的人生”。这是他对自己残缺的童年少年生活的补偿。
在前两季,Don的回忆总是断断续续、真真假假,我甚至认为他并非故意隐瞒,而是他已经将最不堪回首的那一段日子从记忆里删去,用一千次的默念把过去篡改成了他能接受的样子。
看见弟弟Adam出现在办公室,Don是十分惶恐的。他用力地将Adam往外推——尽管Adam真的没有恶意,而Don不能肯定这一点。
Don在回避两重身份。一是朝鲜战场上的逃兵;二是母亲是妓女,跟随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在陌生的家庭辗转,最终在妓院里成长的男孩。前者触犯法律,后者处于道德劣势。前者是为了逃离后者,无论哪一个身份暴露,都会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
在他心里,他的过去与他的现在完全对立,若他承认了过去,他就无法拥有现在。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感觉是对的。Betty发现了他的身世后,要求离婚。几年之后他在presentation的时候面对客户讲出了自己的身世,获得停职的处分。但是,Betty离开是因为接受不了他的欺瞒;被停职是因为公司接受不了他罔顾公司利益的随性而为。
Don曾经这样定义“幸福”:你知道幸福是什么吗?幸福是一股新车的味道;是远离恐惧的自由;是一个路边的广告牌,上面写着让你放心做自己正在做的事的话语……
后两者都是关于自我认同。Don意识到若不能接受自己,他将永远无法获得幸福。
第一次转变发生在与Betty坦白身世后,Don主动去加州与真正的Don Draper遗孀Anna见面。和Betty在一起后,Don没有再见过她。Anna的角色就和“原生家庭”一样,是避风港,但同时也代表着“Dick”的身份。与Betty在一起之后,Don主动放弃了这个“家”,他以为自己组建的家庭也能带来同样的温暖。
但是显然他和Anna之间是有着深厚情谊的:她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以同理心待他的人。他在Anna面前可以放心地做回Dick,可以倾诉婚姻的不如意,可以坦诚一切失败。所以到最后一集,隐世的Don去找的是Anna的侄女Stephenie。
与Anna的再度相见,代表的是现在的他与过去的他的第一次联接。
第二次转变,是Don在客户面前道出了自己在妓院长大的身世。在这个时候,与其说Don接受了自己的这一重身份,不如说这是他对自己的嘲讽。在社会最上流的人面前,故意展露自己最底层的出身,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同时他也意识到,现在的他,根本不再需要为出身感到耻辱。他为自己赢得的声誉,无论出身如何都不会让人看低一等。
第三次转变是Don带了儿子女儿一同去他青少年时期生活的那个妓院。那里已经人去楼空。这个贫穷肮脏的社区让Sally感到不安全。三人一同站在那栋破落的危楼前,Don对他们说:这是爸爸长大的地方……这或许也是Don在长大以后第一次回到这个地方。
在这段时期,他还带了儿子和女儿到加州。在Anna的房子里,Don向他们承认了Dick是自己的另一个名字,这是他的另一个身份。
这两个桥段,代表的是他作为Don Draper拥有的亲人与过去的他的联接。
至此,他找回了第一层对自己的认同。
那么,Don是怎么最终接受自己是逃兵的呢?
在第一季,Don因怕被揭发而惊慌失措,请求情人与他私奔(因此错失了最有可能是真爱的女人)。后来他对第二有可能是真爱的Faye坦白,也是由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他一开始就告诉了Megan实情,却依然反对将此事公开。
直到他开始接受自己在妓院长大的事实,他才开始接受另一个关于盗用身份的真相。
S07E13,Don明知有可能会暴露身份,却依然同意参加一个老兵聚会。在这个派对上,他一直保持沉默,旁人只好说:“为Don的慷慨和沉默干杯。”直到最后,大家都喝得半醉,有人自爆了一些不堪的过往,他才第一次平淡地说出:“我杀死了我的上司。并且盗用了他的身份。于是我回来了。”
别人挽尊一般的“只有活着回来才是真的”,大概也是二十多年来Don安慰自己的理由。
秘密倾吐完了,Don感到整个人都倒空了。他仿佛不再是Don Draper,也不是Dick Witman,他是no body。所以在结尾,听完那位毫无存在感的男人的倾诉,Don感到自己此前的一切都仿佛虚空,别人喜爱崇拜的是那个他刻意营造的Don,而那个真实的Dick,没有人爱过,连他自己也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