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人对家乡的肠粉感情很深,许多在外生活的人回乡时,口必称要去吃肠粉。
少时家乡肠粉卖五毛钱一条,加肉的六毛。一条一碟的叫小肠,两条一碟叫大肠。一般人要一份大肠够饱肚了,胃口特别好的要三条,拥挤地排在小铁碟里;胃口更好的人叫四条,那就不放一碟里,索性要两碟大肠完事。
从前的肠粉好吃,别的不说,就其爽滑,足够闻名。亦因其爽滑,三两条下肚后,仿如无物,于是再接再厉,又吃许多。过后才觉得饱撑,是自作自受。
乡人的胃口似乎对家乡的肠粉是有记忆的,一入口便知好或不好。有到外地吃过肠粉的人回来说,外面的肠粉都是黏黏糊糊的一堆,半条入口便吃不下,可恶。当时我未尝过外面的滋味,也只是听人有这一说。
家乡肠粉有一门法宝,是芝麻花生碎。装在一小透明玻璃瓶里,塑胶瓶盖戳几个小孔,食用时就往外倒。芝麻花生碎酥香,拌上酱油,就着肠粉一起吃,极是和味;乃至反客为主,许多人是冲着芝麻花生碎去吃的,一碟小肠,一瓶芝麻碎全拌上了,老板亏本叫苦。
这种客人也未必就吃着了最好的肠粉,只不过他们觉得这样吃,才值回票价,是为市井气。也是因为有这种客人,现在的肠粉店基本不备芝麻花生碎了。我十九岁出外读书,过年回家有次特意寻这法宝,走尽远近肠粉店,终也无发现。
另外一门法宝是辣酱。对大部分人来说是法宝,我属少数派,对其痛绝。辣酱味浓,质胶,形似脓血,毫无美感。若说味道,是酸辣甜咸杂冶一炉,我止尝一回,便不再上当,那一回还是被人骗了的。
记得那时最负盛名的一家粉店叫“肥肥”,大概取自老板娘诨号。这店开得地方讨巧,就在镇上两所中学的上学必经之路上。上学那回,早餐时间,“肥肥”门前必定自行车如山如海。店内虽熏黑,但也挤满了人。五六张圆桌,每桌原本只可坐五六人,但却必定不可思议地挤下了八九十人。而且互相也不认识,只是拼桌,低头吃粉,快吃快走。不到他不走,店外还站一帮校友等桌开吃,压力不可谓不大。
从当日盛况到现在都有十多年了,“肥肥”招牌还在,不过已搬离原址。搬了两三回,越搬越远,再难韬学生哥的光。更难启齿的是,肠粉也不及当年。非但不及,简直可说是难吃的。以前听人说“半条下口便吃不下”的滋味,我后来也就尝到了。
家乡叫“都城”,在广州时常会见到打着“都城肠粉”招牌的店子。我怂恿朋友一起去尝尝,朋友却说:“开玩笑,我家乡的肠粉才出名!”奇怪!于是我又问了几个朋友,他们都说,自己家乡肠粉都是有名的。越奇怪。后来还是有个见多识广的人向我点明:“其实每个人家乡的肠粉都是有名的。”
噢,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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