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在转入省城一所小学继续学业之前,我在北京曾经上过两年小学。那是一所寄宿学校,两个礼拜才能回家一天,即第二个礼拜六的下午,大轿车会开过来把我们送回家,住一晚,周日傍晚我们再乘大轿车返校。
其实家门口就有一所小学,步行十分钟左右就能走到。父亲母亲大约是出于为了让我多锻炼锻炼的原因吧,才把我送到这么远的小学去上学。可对我来说,七八岁的孩子,离开父母生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心里非常想家,为此,我曾经两次从学校里偷跑出来。
第一次偷跑,我溜出校门后就走错了方向,而且还迷了路。随着天色渐渐地暗下去,我的心里也紧张和害怕了起来。更恐怖的是,周围竟没有一个人。我不敢再向前走了,赶紧往回返。万幸的是,我终于看到了几位大人,于是马上向他们问路。这几位大人非常和善和热心,他们看我只是孤单单的一个孩子,特意把我一直送到了学校的大门口,还跟传达室的人打了招呼才离去。
第一次虽然走错了路,但同时也让我搞清楚了应该往哪边走。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又是一个第一个礼拜的礼拜六下午,我再次溜出了校门。这一次我径直就朝着右手转过去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摸到了公路边,42路公交车的站牌赫然立在那里。我快步过了马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开往市区的那块站牌下。等了一会儿,公交车开过来了,一下子车门打开了,我却有些犹豫胆怯了,还是售票员阿姨主动招呼我上了车。
我身上没有钱。于是向售票员阿姨撒了谎,说我是这附近学校的住校生,本来每个礼拜都要回家的,但这次家里忘了给我钱了……那位阿姨既和蔼又热情,好像根本就不在意我说了些什么,不仅照护了我一路,待车开到了42路公交车的终点站,还领着我找到8路公交车的一位男售票员,并向他作了交待。于是我就这样顺利地回到了家。
敲开家门,父亲母亲全都愣住了。待问清楚了情况后,也没有责怪我,而是让我马上一起上餐桌吃饭。就这样,我在家里度过了一个周末之后,父亲又把我送回了学校。
在这之后,有一次两个礼拜到了,不知是什么原因,大轿车却没有来接我们回家。那个礼拜六的下午,学校的教导主任,一位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既有风度又有几分威严的女老师,手里拿着零钱,满校园地在追赶着高年级的学生,让他们自己坐公交车回家度周末。可那些高年级的同学根本就不打算回家,一个个就像小鸡躲老鹰一般四散奔逃。而我们低年级的同学就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了,只有老老实实地排着队,去学校东边一个单位的露天剧场去看文艺演出。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我们整齐地坐在场地的座位上,目光全都集中在舞台上。这时,有人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是我们的生活老师,她示意我离座出来。我回头望过去,父亲正远远地站在后边看着我!
原来,是父亲母亲得知这次我们不能回家过周末,专门来接我回家的。我一时激动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五十年代的北京,特别是远郊的公交车,此时此刻早就收班了。父亲是一路骑着自行车赶过来接我的。那个时候的我,心里只感到兴奋不已,可当时的细节场景我至今难以忘怀:我斜坐在自行车车把前边的大梁上,父亲俯身骑车,用他那宽阔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护卫着我。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暗淡的路灯灯光微弱地照射着街面,四周郊野一片寂静,只有耳边响着呼呼的风声……
在我即将退休的那年,父亲去世了。到了这个时候,往事的一幕幕才开始像电影一样一遍遍地掠过脑海。于是某一天,我把我的车开到了我家当年在北京居住的那幢楼前,将仪表盘上的里程数归零,然后再次启动引擎,沿着我幼时上学的路线,朝着那所小学——我的母校驶去……
车抵达目的地,在校门口停稳,我随即查看了汽车仪表上显示的数字:21公里。
把这个数字乘以2,就是父亲当年接我回家的骑行公里数。
我把这个数字深深地镌刻在心底里。
2019-0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