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甘岚到达这所公寓时,已经是午休时分了。太阳像缀在天空上的一块补丁,懒懒洒下些温度。
她拖着行李箱走进物业办公室,一个男人正仰面躺在椅子上尽情的打着呼噜。甘岚用力的捏捏自己发麻的胳膊,无声的坐在沙发里喘气。
半小时后,男人吧唧着嘴陶醉的醒来,带着嘴边几条亮晶晶的口水线。
“哦……啊……哎……”男人意犹未尽的抻了个懒腰,随即发现了呆坐在沙发中的女人。
“刚来?新搬来的?”男人扯过一沓表格,示意她过来。
甘岚走到桌旁,逐项写起来。 姓名,年龄,联系方式,工作单位……
甘岚写的空气都快静止的时候,男人冷不防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挑今天这个日子搬家?”
甘岚一愣:“今天什么日子?”
男人盯着甘岚看了一会儿:“人们越来越愿意用黄历规范自己的作息了,尤其是结婚、搬家这类事情。”男人淡淡的说着,顺手递给甘岚一把钥匙,“1202号,水电煤气今天就都可以用了。”
甘岚接过钥匙:“谢谢,不过我工作很忙,只有今天才休班。还有,人没必要活得那么迷信,都是在给自己添堵。”
“迷信……”甘岚在关门的一刻听见男人不屑的嘟囔着。
甘岚拖了整理箱等电梯,楼里安静的能渗出水来,粗大的上下水管道贴着墙壁的上方向远处无限延伸而去。
艳阳高照的午后,有风从走廊开着的窗户溜进来,楼道没有一点人的声音。甘岚甩了甩头发,自言自语道:“这里的人素质真是不错……”
她突然停住了,钢质的电梯门上映出另一个影子,甘岚回过头,发现一个女人穿了水红色睡衣低头站在自己身后,长长的头发凌乱的披过腰间,好像很久没有洗了,油成一缕一缕的样子。
“您好,我是新搬来的,以后请多关照!”甘岚主动打了招呼。
女人并不理睬,只是低着头,脏兮兮的长发散下来,看不清她的脸。 甘岚自觉尴尬,便装作没发生一样看着别处。心中暗暗不悦:这女人真是糟糕,都中午了才肯起床,头发都不知道打理……
她的目光从女人的脚上一瞥而过,却吓了一跳:女人穿了红色高跟鞋,走起路来应该是有很大声音的,然而她是什么时候从哪里走来的?怎么自己都没听到声音?
“叮”的一声提示,电梯门开了,甘岚为了表示谦让,做了个让那女人先上去的手势,女人也并不客气,依旧头也不抬的走了进去——与其说走,不如说是在一步一步挪,女人的身体好像很不协调,歪歪扭扭好像喝醉了一样。
甘岚尾随其后刚要进入电梯,谁知女人狠狠的按下了关门按钮,电梯门迅速关闭,甘岚从未见过电梯门会关得这样迅速,吓得后退一大步,一脚踩到了自己的箱子,重重的跌坐到地上。
“神经啊!”甘岚生气的骂道,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来,看着电梯闪烁的数字停到了十六层,随后又慢慢的往下走。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甘岚觉的左脚像是踩到了丝绸般滑腻,低头看时,一团黄白色的东西躺在电梯口,甘岚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好像一个奇怪的皮囊袋子,上面还沾了些草屑和灰土,犹如一个拙劣的恶作剧。
甘岚皱着眉,迅速绕进电梯关了门。随着电梯的上升,看着那团脏兮兮“袋子”顺着缝隙溜了下去,甘岚松了口气。
1202房间的门虚掩着,甘岚推门而入,地上散落着旧报纸——云花早报!甘岚眼前一亮,这是她们报社发行的报纸,社长因为“云想衣裳花想容” 一句编出这样一个名字,希望自己的报纸有天能够星火燎原。
甘岚作为一个刚入道的记者,自然也盼着每天都地动山摇层出不穷的冒新鲜事儿,这样奖金才会长了翅膀一样飞过来。
然而这年头报纸杂志越来越多,激烈的竞争让弱弱的云花报社每期都在贫困线上挣扎,甘岚的薪水也永远是那么薄薄的几张。
“没事情爆料什么?难道要我说见鬼了不成?!”面对社长的责问,甘岚底气不足的回答,偷瞄着社长圆瞪的眼。 而现在,这样厚厚一沓云花早报捏在她手里,令她顿时大起知己之感,这位前辈,每日都要买这张报纸度过锦绣华年,真是无聊至极!
甘岚撇撇嘴,随手丢开。
二、
匆匆扒完泡面,甘岚冲出家门。该死的电梯又没心没肺的坏掉了,物业也不管管么?
甘岚穿了高跟鞋往楼下冲,一阵刺耳的警笛震了过来。楼下临近花圃的一片区域已被戒严,人们木讷着,有警察穿梭而过。
甘岚的使命感油然升起,忙掏出工作牌戴上,抱着相机闪个不停。
“你做什么!”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气急败坏的跑过来,一把夺过甘岚手中的相机,狠狠摔在地上,接着又飞上一脚。
“我……你……你……”甘岚被吓呆了,泪水在眼眶里转悠着,迟迟不愿下来,“凭什么抢我……”
“我警告你!”男人不待解释,便指着甘岚鼻子,“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小报记者,狗一样的自以为是的胡说八道!我妻子要安安静静的离开,不许你们打扰她!”男人两眼通红,神经质似地挥舞着胳膊。
“这位记者小姐,请您理解一位刚失去妻子的丈夫的心情。”一名警察在甘岚身旁耳语道。
甘岚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口唾沫从口腔砸到胃里,好像咽下了一只秤砣。俯身去捡相机,触到了溅出的血迹和黄色绿色的液体,人从高空坠落到地面,犹如一只跌落的番茄被摔得体液四溅……胃口滚了几滚,刚吃下去的泡面不安分起来。
甘岚捂了嘴,狠狠的瞪了眼男人,转身跑开了。
喝了一大杯冰水,甘岚的胃渐渐稳定下来,上午九点,各大网页的生活栏目争相报道着有关跳楼割腕上吊自杀一类吊人胃口的东西,甘岚摸着裂开外壳的相机,咒骂男人。
“今早7:25分左右,栖霞小区9号楼一女子从十六楼跳下,当场身亡。此案警方已介入,初步判定为自杀……”
社长站在甘岚身后,眯着眼睛读着网页上的字,“甘岚,我记得你说你就住在栖霞小区嘛!7:25分,好像你应该也起床了吧?” “……我,我起床了,我也……知道这件事情,可是……”甘岚扭过身,难为情的看着社长,说了一早晨的始末。
“嗯……”社长咂咂嘴,不置可否的说道,“你看着办吧,咱报社的相机可是很贵重的……” 打理好了一切工作,甘岚抻着懒腰迈进22:00的便利店里,抱了泡面、土豆泥和速溶咖啡结账。目光一瞥见到了货架上的口香糖,便伸手去拿。
一只大手从旁边斜插过来,抓起一把口香糖丢在购物篮内,接着又去抓第二把。甘岚转身看去,一时间吃了一惊,眼前的男人正是早晨摔自己相机还指着自己鼻子骂街的男人,此时正头也不抬的抓着货架上的口香糖,一脸落魄相倒是值得人同情,哎,没了老婆的男人,神智都不清楚了……
甘岚耸耸肩,也不再同他废话,拎了包出了门。
楼里居民多已安寝,寂静的楼道回响着甘岚高跟鞋的钝响,一声一声惊扰着夜里的物种们。甘岚困倦的打着哈欠,一只手按到她肩上,剩下的一半哈欠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小……姐……”男人右手拎了购物袋,左手正搭在甘岚肩上。
“干什么你!”甘岚一声怒喝,声音都是颤抖的,两手在手袋里胡乱的摸着防身的电棍。
“口……香……糖……”男人定定的看着她,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声音尖细至极,丝毫没了早上撒欢骂街时的笃定。
“口香糖?”说话声音的问题已经不在甘岚的思考范围之内,此刻她正在手忙脚乱的从深深的购物袋中翻找刚刚买到的口香糖,一把丢在地上,起身就跑。
男人吃吃的笑着:“我的……我的……呵呵呵呵呵呵……她来了……快过来啊哈哈哈哈哈……”
开门进屋关门反锁这一系列动作几乎在几秒钟内完成。
甘岚背靠着门喘着粗气,走廊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正逼了过来,声音忽然停住了,透过猫眼,甘岚看见男人正站在自己门前,背对着自己而面向另一面的墙,接着吧吧叽叽的咀嚼声开始响起,搅扰起暗夜的微澜。
甘岚松了口气:间歇性神经病吧,难怪早上会那样失控!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是11:14分,男人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一心一意大嚼特嚼着,声音变得越加刺耳起来,偶尔还伴随了指甲抓挠墙壁的声音,吱吱嘎嘎的搅得甘岚脑门生疼,伴随着一波波噪声的侵袭,甘岚裹了毯子在沙发上迷糊了半宿。
悲伤的警笛声回响在公寓中时,甘岚依旧游离在一片咀嚼和抓挠声中不可自拔,直到有人敲开了她的门。
敲门的是警察,她门前的一部分区域已被黄色的警戒线密密围住,人们围着一具盖了白布的雕像在窃窃私语,甘岚望着警察,一脸茫然。
“小姐,您不必紧张,我们现在是在例行公事,因为刚刚有人报警说您的门前有具尸体。据检测死亡时间大约是凌晨4:00,请问在此期间您听到什么异常声音没有?”